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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观:陈砚的道术传承录

青石观

青石观

陈砚第一次见师父时,正蹲在青石观山门外哭。那年他六岁,家乡发大水,爹娘把他举到一棵老槐树上,自己却被浊浪卷走了。

师父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手里拎着个装草药的竹篮,脚步声轻得像落在叶上的雨。“哭啥?”师父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山间的风声,“眼泪要是能把人哭回来,道观早被水淹了。”他说话时,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竹篮沿,篮里艾草叶上的水珠震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圈,竟隐隐聚成一道浅淡的水纹符——那是道家用来驱避潮气、护持自身的简易术法,寻常人只当是水珠乱溅,陈砚却莫名觉得安心。

陈砚本是至阴命格,生辰恰在七月十五中元节,天生灵觉敏锐,对邪祟秽气感知远超常人,这也是他在洪灾中被水鬼盯上的缘由。水鬼怨念深重,想拉他做替死鬼,若不是师父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陈砚抽抽搭搭地抬头,看见师父眼角有道浅疤,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下。师父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把他从树上抱下来,另一只手飞快地从道袍袖口摸出枚桃木小牌,用指尖蘸了点竹篮里的露水,在牌面画了道“安魂纹”,塞进陈砚怀里:“揣着,夜里不做噩梦。”桃木的温凉混着露水的清润,瞬间压下了陈砚心口的慌,竹篮里的艾草蹭得他脖子发痒,倒不觉得难受了。

往后十年,陈砚就在青石观住了下来。师父教他道术,是从“辨气”开始的——每天天不亮,师父就拉着他站在观前的青石上,闭眼感受山间的气息。“你听,松针摇的是阳气,溪水流的是阴气,”师父会握着他的手按在树干上,“至阴命格让你对阴气敏感,但道术要的是阴阳调和,先得分清气,才能控住气。”起初陈砚总分不清,闭眼只觉得满是凉意,师父便采来艾草、菖蒲,让他每天攥在手里,借草药的阳气中和体内阴寒,还在他手腕系了根红绳,绳上坠着枚小铜铃,“铃响就是阴气近了,你试着用意念让铃声轻些,这就是控气的入门。”练了半年,陈砚才终于能在闭眼时,清晰辨出哪股是草木的生气,哪股是石缝里的阴湿气,铜铃也渐渐只在秽气重时才轻响。

辨气过关后,师父开始教他画符。画符的准备工作就极为讲究:纸得是潢纸,用黄柏、硫磺煮过三天三夜,防蛀还能聚气,每次用前要在阳光下晒半个时辰;朱砂要选辰砂,磨时得掺着清晨的露水,顺时针磨三百圈,磨出的朱砂汁要能在符纸上聚而不散;笔得是狼毫,笔杆是百年桃木削的,用前要在艾草烟上熏一熏,去笔杆里的杂气。师父先教他画“平安福符”,第一步是练“凝神诀”——端坐在砚台前,双目微闭,指尖抵着砚台边缘,默数山间松涛声,直到指尖能感知到墨汁里的“气”,才算入门。陈砚起初总心浮气躁,数着松涛就走神,墨汁磨得结块,师父也不骂,只是把他的手按在砚台上,自己掌心贴在他后背,渡过去一丝温和的内息:“跟着这股气走,别慌,墨里有松烟的沉,有水的软,得顺着它们的性子来。”

练了三个月凝神诀,陈砚才开始握笔。师父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写符上的“敕令”二字:“‘敕’字要刚,像山尖的石;‘令’字要柔,像溪里的水,刚柔相济,符气才顺。”第一次独立画符,陈砚手抖得厉害,“令”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太长,符纸竟“滋啦”烧了个小窟窿。他慌得要哭,师父却捡起烧剩的符角:“没事,第一次画符烧纸是常事,说明你心里的气太急,得再磨磨性子。”之后半年,陈砚每天要画十张符,直到每张符的字迹都工整,符纸不裂不烧,师父才点头:“算入门了,但符不是画出来就有用,得注气。”

注气是画符的关键。师父教他在画完符的最后一笔时,舌尖抵着上颚,将体内的气顺着笔尖注入符纸,“气要匀,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符纸会破,少了符没灵气。”陈砚起初总控制不好气量,要么把符纸戳破,要么注完气符纸还是软塌塌的。师父便让他每天练“吐纳术”:清晨对着东方吸气,傍晚对着西方呼气,每次吸气要吸满,呼气要呼尽,练到能自由控制气息的强弱。又过了半年,陈砚终于能在画完符后,让符纸微微泛着浅黄的光——那是注气成功的迹象,师父这才教他用符配术。

用符的学问更复杂。春天教他用“丰穰福符”,师父会带着他去山下的田埂,让他把符埋在村口老槐树下,再念“土地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念咒时要踏“禹步”,左脚先迈,每步踩在卦象的“震位”“巽位”上,借地脉之气让符力散开,“这样庄稼才能吸到符里的福气,长得旺。”冬天教他用“康宁福符”,师父让他把符贴在老人床头,再用艾草混着符灰煮水,“煮水时要顺时针搅三十圈,让符灰的气融在水里,泡脚时才能驱寒邪。”有次山下张家媳妇要生娃,怕难产来求符,师父画了“子母平安福符”,让陈砚捧着符绕张家院子走三圈,每走一圈念一遍“送子咒”,走的时候要保持符面朝上,不能让符沾到地上的阴湿气。陈砚走得格外小心,念咒时声音都在抖,直到把符贴在产妇房门上,符角垂着的红绳轻轻晃,他才松了口气。后来张家生了大胖小子,抱着孩子上山磕头时,师父拍着陈砚的肩:“你看,这就是符术的用处,帮人解困,给人添福。”

陈砚十四岁那年,山下的李家坳出了怪事。有户人家的孩子每天夜里都哭,一哭就浑身发凉,手脚指甲泛着青灰,找了好几个郎中都没用,最后有人想起了青石观的道士。

师父那天正在晒草药,竹筛里摊着的艾草、菖蒲摆得规整,每株草药根须都朝着正南——那是“借阳位”,能让草药更快吸收日精,增强驱邪功效。听了来人的话,师父只是把晒干的艾草收进布包,又从观里的神龛下取了个黄布囊,里面装着桃木钉、朱砂、罗盘,还有几张画好的“驱邪福符”,对陈砚说:“你跟我去看看,学着点用福符辨‘秽气’的法子。”

到了李家,那孩子缩在炕角,小脸白得像纸,呼吸时胸口起伏微弱,周身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气。陈砚按师父教的,掏出一张空白潢纸,用指尖蘸了点朱砂,在纸上画了道简易的“探气符”——这是福符的变种,能显秽气。符纸刚贴到孩子身边,纸面上立刻晕开一片黑纹。师父则打开罗盘,指针在底盘“八卦位”上乱转,最后稳稳停在“坎位”(北方,主水主阴),顺着指针方向走了一圈,停在窗边,指着窗台上一个破了口的陶罐:“这东西哪来的?”

孩子的娘脸一下子白了:“前几天在山后的老坟边捡的,看着好看,就拿回来装豆子了。”

师父没说话,从布包里掏出艾草,又取了点朱砂洒在艾草上,用火柴点着。艾草烧起来的烟是淡绿色的,混着朱砂的红雾,绕着陶罐转了三圈——这是“驱秽烟法”,艾草驱阴,朱砂镇邪,三圈为限,能逼出器物里藏的秽气。果然,罐口忽然飘出一缕黑气,像条小蛇似的往门外钻,路过孩子身边时,孩子竟打了个寒颤,哭声又要冒出来。师父抬手一扬,一张“五雷驱邪福符”从袖中飞出,符纸在空中自动展开,上面“雷令”二字闪着微光——那是他今早特意用朱砂混着鸡冠血画的,专克阴邪。黄符精准落在黑气上,“滋啦”一声,黑气化作一缕青烟散了,空气中只剩艾草的焦香。

“坟里的东西,别随便往家带。”师父把陶罐反过来,让罐底对着阳光,指给陈砚看,“看见罐底这圈黑印没?是坟里的‘尸气’渗进去了,寻常器物沾了这个,再碰到阳气弱的人,就容易缠上。”他说着,从布囊里取了枚桃木钉,在陶罐口敲了三下——这是“封秽诀”,防止残留的秽气再出来,又掏出一张“平安福符”,贴在孩子床头,“这符能护着孩子,等明天把陶罐送回去,再给孩子煮碗符灰水喝,祛祛身上的阴寒。”

孩子当晚就不哭了,手脚也渐渐暖了回来。李家要给师父谢礼,是两匹细布和半袋米,师父却只拿了一把自家种的豆子:“山里不缺这些,豆子留着煮粥,比啥都实在。”走在回观的路上,陈砚问:“师父,福符既能驱邪,也能送福,那是不是画得越多越好?”

师父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刚爬上山头,清辉洒在石阶上。他从袖中摸出一张刚画好的“平安福符”,符角还沾着朱砂,“福符不是越多越好,得看人心。你给善人家送符,符气能顺着人家的善念聚着;你给恶人家送符,符气会被恶念冲散,还会反噬自身。”他顿了顿,又道,“道术也好,福符也罢,都不是用来求名利的,是用来帮人解困,给人添福的——就像这山里的树,不是为了自己长,是为了给过路人遮阴。”

“那师父也有想要求的福吗?”陈砚小声问,他想起师父眼角的疤。

师父脚步顿了顿,没回答,只是把竹篮往他手里塞了塞,指尖不经意间划过陈砚的手腕,又渡了丝内息——夜里山路阴,怕他沾了潮气,“山路滑,走快点,回去还得煮药呢,你今早练画符时,气息有点乱,我给你煮了点菖蒲水,能定心神。”

陈砚十七岁那年,师父病了。起初只是咳嗽,后来连下床都难,脸色比李家坳的孩子还白。陈砚按师父教的方子抓药、煎药,药方里加了观后山上采的“灵芝草”——那是师父以前用“引灵术”种的,能补元气,他还每天给师父画“康宁福符”,贴在师父床头,符灰混着药汁给师父喝,可师父的身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弱。

有天夜里,师父忽然醒了,叫陈砚把他扶到观外的青石上。那晚的星星特别亮,师父指着最亮的那颗说:“那是启明星,我小时候,我爹总带我看。”他说话时,从怀里摸出个旧布包,里面是枚比陈砚那枚大些的桃木牌,牌面刻着“护生符”,边缘磨得光滑,还有一沓泛黄的福符,上面的字迹已经淡了,“我以前不是道士,是山下的郎中。”师父的声音很轻,“有年村里闹瘟疫,我爹熬药时染了病,走之前把这牌和这些福符给了我,说用‘护生术’和福符,能救更多人。后来我上山当道士,是因为这观里的老道长教我,福符不只是贴在墙上的纸,是装在心里的善——就像你师父我,护着你一样。”

陈砚这才看见,师父摸桃木牌的手,指节上有几道浅疤——那是当年熬药时被药罐烫的,也是后来画符时,朱砂混着鸡血,常年浸染留下的痕迹。

“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想守着这观,守着山下的人,给他们多画几张福符,多添点福。”师父的声音更轻了,像要被风吹走,他抬手想摸陈砚的头,却没力气,只能落在他的肩上,“我走了以后,你别难过,青石观还得有人守着。画福符时记得,墨要磨匀,心别乱;给人送符时,别要人家的谢礼,看看人家缺啥——有时候,一碗热粥比一张符更暖人。”

第二天一早,陈砚发现师父靠在青石上,眼睛闭着,手里还攥着那片晒干的艾草,和当年第一次见他时,竹篮里的那片一样。他怀里的桃木牌和那沓旧福符掉在青石上,福符上的字迹在晨光里,竟隐隐闪着微光——想来是师父昨晚,还想着用这些福符,再护这山、这山下的人一次。

后来,陈砚成了青石观的新道士。他也穿着青布道袍,也会在山门外捡迷路的孩子,给他们塞画了“安魂纹”的桃木牌;也会在春天给山下村民画“丰穰福符”,埋在村口老槐树下时,认真踏好每一步禹步;冬天给老人画“康宁福符”,煮符灰水时,会仔细数着搅水的圈数。有人问他,当道士苦不苦,他总想起师父教他辨气、画符、用术的那些日子,想起师父说的话:“守着人,给人添福,就不苦。”

每年清明,陈砚都会把师父的牌位请出来,摆上一碗艾草煮的水,水碗边放着磨好的墨、新画的“平安福符”。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牌位上的字,他好像又听见师父的声音:“墨要磨匀,心可别乱。”风从观外吹进来,卷起符纸的一角,符上“平安”二字闪着微光,像师父当年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符那样,护着这青石观,护着山下的人,护着满山间的福气,也护着命格特殊的他,在这纷扰尘世,守住内心的安宁与善意,将道术与福泽一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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