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字落下，林薇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跄了一下，靠着身后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戏服，紧紧贴在后背上，又湿又冷。
片场里，那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工作人员忙碌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副导演第一个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敬佩和一丝歉意：“林老师，快披上，辛苦了。”
一声“林老师”，称呼的改变，标志着地位的逆转。
林薇接过大衣，轻声道了句谢，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正对上不远处沈修然的目光。
沈修然已经脱离了“阿四”的角色，恢复了他平日里那种疏离淡漠的神情。他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对着林薇，微微颔首。那是一个演员对另一个演员最直接的认可。
监视器后，李安导演反复回放着最后那一条的镜头，嘴里喃喃自语：“是块好料子，是块好料子……”他没有再看林薇一眼，但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一切，都清晰地落入了顾铭宇和白柔儿的眼中。
顾铭宇的脸色比古镇的天空还要阴沉。他本以为可以看到林薇被羞辱、被骂走的好戏，却没想到，她竟然在绝境中爆发，用演技征服了最挑剔的李安。这感觉，比自己挨了一巴掌还要难受。
白柔儿更是嫉妒得快要发疯，她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草包花瓶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林薇没有在意那些复杂的目光，她在助理的搀扶下回到休息区，刚坐下，一杯温热的姜茶就递到了面前。
“喝点暖暖身子。”
林薇抬头，看到的是女主角，影后陈书。她穿着戏里典雅的旗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满是赞许：“演得很好。李导的要求虽然严苛，但能被他这么磨，是好事。”
“谢谢书姐。”林薇接过姜茶，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来自前辈的一句善意，弥足珍贵。
下午的拍摄继续。轮到了白柔儿的戏份。
她饰演的是镇上的一个富家小姐，只有几句台词，是嘲笑女主角陈书家道中落的背景板角色。这本是一个毫无难度的角色，只要表现出应有的娇蛮和不屑即可。
然而，白柔儿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在角色上。
“Action！”
镜头前，白柔儿穿着精致的洋裙，眼神却不停地往顾铭宇的方向瞟，生怕镜头拍不到她最美的角度。她念着台词，语气却像在演偶像剧，娇滴滴的，毫无角色应有的刻薄。
“Cut！”李安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拿起喇叭吼道，“白柔儿！你是富家小姐，不是青楼花魁！眼神给我收回来！你的对手是陈书，不是摄像机！”
白柔儿被骂得脸色一白，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再来！”
第二遍，白柔儿努力做出鄙夷的表情，但那表情僵硬得像是带了一张假面具，眼神空洞，没有半点情绪。
“Cut！你在干什么？挤眉弄眼吗？台词都念不清楚，你带脑子来了没有！”李安毫不留情地痛骂，“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演不出来，你是怎么进的组？”
最后一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顾铭宇的脸上。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低下了头，想笑又不敢笑，整个片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Cut！”
“Cut！”
NG了七八次后，李安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他把剧本狠狠地摔在地上：“拍不了就滚！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投资人塞进来的人就这种水平吗？”
顾铭宇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再也待不下去，阴沉着脸，带着同样颜面尽失的白柔儿，灰溜溜地离开了片场。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晚上，林薇没有去吃剧组的盒饭，而是一个人待在简陋的招待所房间里，研究第二天的剧本。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林薇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有些意外。
是沈修然。
他换下了戏服，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两罐啤酒，神情依旧淡漠，但眼神里没有了白天的乖戾。
“有时间聊聊？”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语气是询问，但更像是不容置喙的通知。
林薇让他进了屋。
沈修然没有坐下，只是靠在墙边，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她，自己拉开了另一罐。
“今天下午，谢谢。”他突然开口。
林薇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道谢。
“你的表演，刺激到了我。”沈修然喝了一口啤酒，目光穿过窗户，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我很久没有在对手身上，看到那种纯粹的东西了。你让我找到了‘阿四’这个角色，除了恶之外的另一面——恐惧。他被你的眼神，吓到了。”
他说话的方式很直接，像是在做学术探讨。
林薇明白了，他是在用一个戏痴的方式，表达他的欣赏。
“青禾也是一样。”林薇握着冰凉的啤酒罐，轻声说，“你的‘阿四’，让她找到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东西。在那之前，她只有绝望，在那之后，她有了恨。”
沈修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为戏而生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纯粹的、属于沈修然本人的光彩。
“明天那场戏，你准备怎么演？”他问。
他们的交流，没有客套，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完全是两个演员之间关于创作的碰撞。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从角色的童年，到人物的心理动机，再到每一个细微表情的设计。
林薇发现，褪去“疯子”的外衣，沈修然是一个对表演有着极致追求的艺术家。而沈修然也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对角色惊人的理解力。
接下来的日子，拍摄进行得异常顺利。
林薇和沈修然的对手戏，总能碰撞出惊人的火花。他们就像两块天生契合的拼图，在镜头前，将青禾和阿四这两个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演绎得淋漓尽致。李安导演的骂声越来越少，监视器后露出的笑容越来越多。
林薇在剧组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个新人，是凭真正的实力站稳了脚跟。
而顾铭宇和白柔儿，则成了剧组的边缘人。白柔儿的戏份被李安删减到只剩一个背影，她每天待在剧组，除了忍受旁人若有若无的嘲笑，毫无存在感。
顾铭宇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
他无法在拍摄上为难林薇，便开始在盘外动起了手脚。
先是林薇住的房间，热水器突然坏了，在南方潮湿阴冷的冬天，只能洗冷水澡。接着，送给她的餐食，总是会“意外”地迟到，拿到手时已经冰冷。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林薇心知肚明是谁在搞鬼。但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向剧组抱怨，只是默默承受。洗不了热水澡，她就自己烧水擦身；饭菜冷了，她就泡点热水将就。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揣摩角色上，外界的这些干扰，仿佛都与她无关。
她的隐忍和专注，让顾铭宇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能让她狼狈，反而更衬托出他自己的小家子气。
这天晚上，林薇刚结束一场夜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房间里依旧没有热水，她正准备烧水，门外却传来一个快递员的声音。
“林薇小姐的快递！”
林薇有些疑惑，她在这里没有买过任何东西。签收后，她抱着一个不大的箱子回到房间。
箱子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
她拆开包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瞳孔微微一缩。
箱子里，不是什么威胁的道具，也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一台最新款的便携式速热饮水机，旁边还放着一个高档的电热暖手宝，以及一盒进口的顶级驱寒姜茶。
在这些东西的下面，压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上没有署名，只用烫金的字体，写着一句话。
“别让无聊的苍蝇，影响了看戏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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