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位阿婆,手里捧着一朵开得极好的荷花,坐在桥边,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匆匆来往的人群,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回忆绵长。
窄小的街道,喧闹的人群,雨后湿漉漉的地面,淅淅沥沥的脚印,撑起的小伞,还有发焦的饼摊。
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只有五步,欢笑的儿童在巷口一个转弯就到了家门口。
池里的荷花年年开,池边的少年仍然在。
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看着那个在池边抓鱼的少年,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踮起脚尖,递出一枝刚摘的粉色荷花。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回眸,看向那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女孩。
他犹豫着接过了那朵粉嫩嫩的荷花,眼睛黑得发亮,像浸在水中的石子。
“我叫林果,果子的果……你呢?”
“陈荷,荷花的荷……你是前边那个镇的?”
“嗯,爹娘来这儿卖饼,明年荷花开了,还会再来。”
“你是说,你家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做生意?”
“嗯嗯。”
“那你明年还来吗?”
“一定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总会从袖中掏出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梅子糖,她则会带他去看今年开得最早的那朵荷花。
两人并肩坐在池畔石桥上,脚悬空荡着,池水倒映着他们逐渐抽条的身影。
直到战火肆虐,池中鲜红。
……
后河镇。
在硝烟未曾平息时,时璃就已经在这个江南小镇遇到了陈阿婆。
老人每天坐在石桥上,手里攥着半块褪色的手帕,眼里缠着红色的“执着”光带——
那是对失踪了数十年的青梅竹马的寻找。
无论谁来劝,她都说同样的话。
“我要等一个人。”
有位来到后河镇逃难的旅人着急地劝说道。
“大娘,赶紧逃吧!这战火很快就要蔓延到后河镇了。”
“他说他会来的。”
那位旅人仍不死心。
“这仗打了这么多年,多少人没了音讯……万一……你等的人已经不在了呢?”
陈阿婆却执拗地用拐杖赶走他。
“他说他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
待那个旅人离开后,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时璃上前问道。
“阿婆,您在等谁?”
她的眼中是纯粹的好奇。
“等我的小果,他说过会回来陪我看荷花的。”
阿婆的声音发颤,光带却越亮。
时璃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
可是,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触阿婆的眉心,那红色光带化作一缕烟,被她收进掌心。
“这样您就不疼了。”她说。
陈阿婆愣了愣,眼中满是迷茫,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等到第二天,时璃再见到陈阿婆时,老人呆坐在原地,手帕掉在地上,沾染了灰尘,眼里的光全灭了。
“我等谁来着?”
阿婆喃喃自语,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要等谁来着?”
时璃忽然慌了。
她以为回收“执着”是帮人解脱,却不知那执念早已成为阿婆活下去的根。
夜里,颈间的玉佩发烫,一只玄色的猫跳上桌,尾巴扫过她的掌心。
执着不是刺,有时是拐杖。
时璃翻开掌心,那缕红色光带在她掌心跳动,像在哭。
她悄悄回到石桥,将光带轻轻送回阿婆眉心。
晨光里,阿婆捡起手帕,眼里重新有了光,哪怕那光里有灰暗之色。
后来,战争结束了。
后河镇上来了一队士兵,为一位战死的将军立碑。
时璃听说,那位姓林的年轻少将,是当地的守护神,明明来自前河镇,却埋葬在了后河镇的荷花池底。
那位将军的雕像旁,刻着一株荷花。
正面朝着荷花池。
陈阿婆一步步走近,苍老的手抚过冰凉的石碑,掠过碑旁刻着的那株荷花。
她没有哭,只是轻轻将手中的梅子糖放在碑前,然后温和地看着那位固执的少年。
轻声喃语。
“你来了。”
好像只是在回复一场迟来的约定。
时璃站在不远处,看着阿婆眼中那缕红光渐渐化作温柔的金色,如夕阳般温暖而宁静。
那一刻,她似乎隐约理解了一点什么是“执着”。
执着,有时是能让人忘却痛苦的良药。
那个雕像就在荷花池边屹立着,风雨无阻。
固执地如同那个死守后河镇的少年。
年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