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连锁的崩溃
“来,我们继续。”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从鹿意言那涂着烈焰红色的唇间吐出,却如同两块被冰淬过的巨石,狠狠砸进宴会厅这片沸腾的油锅之中。瞬间,更大的混乱漩涡被引爆!
惊呼声、尖叫声、记者声嘶力竭的追问声、保安试图控制场面却徒劳无功的呵斥声、以及顾江山那终于冲破喉咙的、夹杂着暴怒与绝望的嘶吼……所有这些声音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失去方向的声浪洪流。
但鹿意言,却像是在这片风暴眼中,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绝对冷静、绝对精准的路径。
她无视了身后顾江山那几乎要将她背影灼穿的怨毒目光,无视了四面八方伸过来的话筒和几乎贴上她脸的镜头。她微微扬着下颌,神情冷冽如西伯利亚的冻土,那双猩红如血的高跟鞋,鞋跟锋利,敲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甚至带着某种冷酷韵律的“嗒、嗒”声响。
一步一步,她径直穿过人群。那些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本能退避的宾客,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为她让开一条通路。她的目标,清晰无比地锁定在宴会厅一个相对昏暗的角落。
那里,灯光被刻意调暗,摆放着精致的自助餐台和一座巨大的、扭曲的现代派金属雕塑。阴影投下,将那片区域笼罩在一片不安的静谧中。
星辉传媒的掌舵人,周鹤深,正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
他手中的那只水晶红酒杯早已倾斜,杯中昂贵的、如血般醇厚的罗曼尼·康帝酒液泼洒出来,染红了他昂贵的高定西装袖口,更在他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滩丑陋的、不断扩大的污迹。而他浑然未觉。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额头上渗出细密冰冷的汗珠,眼神涣散空洞,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剧烈收缩。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舞池中央那个被保安和愤怒人群围住、正歇斯底里咆哮的顾江山,又猛地转向那个正步步逼近的、红裙如火的女人——鹿意言。
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位美艳影后,而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手持判书的复仇女神。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针,刺透他的西装,扎进他的皮肤,冻结了他的血液。
鹿意言在他面前站定。
红裙的裙摆因她的停步而静止,垂落,像一泊骤然凝固的、浓稠的鲜血。那座巨大的、线条扭曲尖锐的金属雕塑投下的阴影,恰好将两人的身影切割笼罩,光影明灭,更添几分诡谲和不祥的压迫感。
“周总。”
鹿意言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近乎闲聊般的轻松语调,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所有的嘈杂与喧嚣,精准地钻进周鹤深的耳膜,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而过。
“酒洒了。”她目光扫过他狼狈的袖口和地上的污渍,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冰冷的陈述,“可惜了这瓶好年份的罗曼尼·康帝。”
周鹤深像是被这过分平淡的语调狠狠烫了一下,猛地一个激灵,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想辩解,想怒斥,但喉咙里仿佛被灌满了砂石,只能发出粗重而恐惧的、拉风箱般的喘息声。额头的冷汗汇聚成滴,滑过他灰败的脸颊。
鹿意言微微倾身靠近他。
一股冷冽的、带着极淡药香的气息侵入周鹤深的安全距离。她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因冷汗而变得冰凉的耳廓,姿态亲昵如同情人间的私语,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淬炼的、见血封喉的毒液:
“洗钱的那些‘账本’,”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他一人听见,字字清晰,“那些藏在你们星辉传媒加密服务器最深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特殊交易记录’……周总,”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周鹤深脸上肌肉无法控制的痉挛,看着他眼中骤然涌起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惊恐。
“你猜猜看,它们是怎么到了我……助理手里的?”
周鹤深浑身剧震!像是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
他猛地瞪大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捂向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那里放着他的私人手机,他的命脉之一!随即他又像是意识到这个动作无异于不打自招,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鹿意言那张冰冷绝艳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愚弄、被釜底抽薪的惊骇和一种即将灭顶的暴怒!
“你……你胡说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嘶哑地低吼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因极度恐惧而变调,伸出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虚空,那指向性虽未明说,却已不言而喻——他怀疑的是自己那个最信任、视为左膀右臂、掌握着他无数核心机密与脏事的贴身助理!“他……他不可能!我待他不薄!他……”
“他?”鹿意言轻笑出声,那笑声像薄薄的冰片在玉盘上碎裂,清脆,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她慢条斯理地直起身,用一种近乎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玩味地看着周鹤深脸上每一寸崩溃的表情,每一个绝望的细微变化。
“周总,你那位忠心耿耿、能力超群的助理先生,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谨慎人。”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虚伪的赞叹,“防火墙层层加密,物理隔离做得堪称完美,权限管理严格到变态……说实话,几乎无懈可击。”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再次扫过周鹤深那紧捂着的西装内袋,又缓缓移回他惊惧交加、冷汗涔涔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恶魔般残忍而愉悦的弧度。
“但是,”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呢喃,带着致命的寒意,“你猜猜看,为什么你放在办公室那幅最珍爱的、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甚至靠近的……《星空下的鹿》抽象画后面,那个需要你本人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才能开启的嵌入式保险柜……”
周鹤深的呼吸骤然停止,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灰败与绝望。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踉跄着猛地向后倒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那座冰冷的、坚硬的金属雕塑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里面的东西……”鹿意言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锤音,冰冷落下,“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
“不……不……不可能……”周鹤深嘴唇疯狂地翕动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抽气声,眼神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那幅画!那个他亲自设计、安装了世界上最先进安保系统、认为绝对万无一失的保险柜!那是他最后的堡垒,藏着所有能让他万劫不复的真正核心秘密!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做到?!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彻底的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灵魂仿佛已经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击碎、抽离,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还在颤抖的躯壳。
鹿意言不再看他。
那目光漠然得像是在看一件已经失去价值、等待回收的垃圾。她像随手拂去一粒微尘,将瘫软在雕塑阴影里、已然崩溃的周鹤深彻底从视线中剔除。
就在她准备转身,走向这场盛大复仇终局的下一个节点,去迎接那期待已久的、彻底的胜利时——
她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部私人定制手机冰凉的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并非来电震动。
而是一条新信息推送的提示光,幽蓝、刺眼,固执地穿透她微微汗湿的指缝。
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半边精致的、却依旧冰冷的侧脸。
她下意识地垂眸,目光落在屏幕上那行简短无比、却每一个字都如同九天惊雷般炸响的文字上:
【温小姐】:目标:林薇 加密云端访问记录触发。温思眸死亡当日最后通话记录(被删除部分)已恢复。联系人:林薇。录音文件提取中……传输倒计时:Q3B……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无限拉长、扭曲、变形成怪诞的模样。
周围的一切喧嚣——尖叫、质问、相机快门的疯狂咔嚓、保安的厉声呵斥、顾江山崩溃的嘶吼、周鹤深绝望的喘息——都瞬间被推远,模糊、淡化成一片毫无意义的、嗡嗡作响的背景杂音。
世界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小字。
每一个笔画。
都像涂满了剧毒的冰锥。
带着万钧之力。
狠狠地、
精准地、
刺进鹿意言的眼底。
穿透颅骨。
直抵灵魂最深处、最不设防的核心!
温思眸……最后通话……
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