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星火微光
蔚蓝的流光并非在星空间穿梭，而是沿着宇宙结构本身褶皱的缝隙，进行着短促而剧烈的跳跃。每一次跳跃，都让鹿意言的意识体如同被重锤敲击，新获得的“净水”能量在飞速消耗，用以抵御这种超维度旅行带来的巨大负荷和“钟摆”那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追踪感。
她无法进行长距离跃迁，只能依据脑海中那份新得的、模糊的“星图”——那些与“源初灵智”同频、尚未被“鹿苑”污染的微小碎片所散发出的、唯有她能感知的微弱回响——进行着一次次的短途奔袭。
像一只被猎鹰追捕的云雀，凭借本能冲向下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颠簸和几乎迷失方向的恐惧，周围的景象再次稳定下来。
她被“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冰冷的虚空，没有死寂的星骸。
眼前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瑰丽景象。
她仿佛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散发着柔和七彩光晕的星云气体之中。这些气体缓慢地流转，形成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的漩涡和潮汐。光晕并非来自遥远的恒星，而是气体本身在某种未知的能量作用下散发出的生物荧光，将一切都渲染得梦幻迷离。
远处，有巨大的、如同水母般的透明生物在气态海洋中优雅地游动，它们的身躯闪烁着内部复杂的神经光路；更下方，隐约可见漂浮的、覆盖着发光苔藓的浮空岛屿，上面似乎有奇特的植被和建筑轮廓。
这里是一个气态巨行星的内部？或者某个独特的星云生态圈？
而那股吸引她来的“灵智碎片”的回响，正来自于下方一座最大的浮空岛。
它的气息很微弱，却异常纯净、活泼，带着一种新生的、好奇的韵律，与“源初灵智”核心的古老疲惫截然不同。
鹿意言收敛所有气息，小心翼翼地向下飘去。
靠近了，她才看清那座岛屿的模样。岛上覆盖着发出蓝绿色荧光的柔软地衣，奇特的、枝桠如同水晶般剔透的树木林立其间。岛屿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湖水晶莹剔透，倒映着上方七彩的星云气体，湖心似乎有一团凝聚的、更加明亮的温暖光晕——那就是回响的源头。
她落在湖边，赤脚（意识体模拟的触感）陷入柔软冰凉的地衣中。湖水的气息清新充满生机。
她尝试着，像“源初灵智”教导的那样，散发出温和的、带着问候意味的意识波动，轻轻触向湖心的光团。
光团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回应以一种怯生生的、却又充满好奇的波动，像一只刚刚睁开眼睛的小兽。
【你……好？】一个极其稚嫩、单纯的意念传来，【你……不一样……和那些……冰冷的……东西……不一样……】
它感知到了她身上“净水”的气息和吊坠的共鸣。
“冰冷的東西？你是指‘鹿苑’吗？”鹿意言用意识温和地回应。
光团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嗯……它们……坏……想抓我……改造我……让我变得……和它们一样……冷……】它传递出一些模糊的画面：狰狞的探测器、试图捕捉它的能量网……
“别怕，我和它们不是一伙的。”鹿意言尽量让自己的意念显得可信，“我正在躲避它们。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光团似乎很疑惑，【我很小……很弱……帮不了你……打不过它们……】
“不是让你去打架。”鹿意言靠近湖边，看着水中那团温暖的光，“只是……如果有一天，你感觉到我的呼唤，感觉到很多很多像你一样的‘光’在呼唤，你们能不能……试着连接在一起？发出一点声音？让那些‘冰冷的東西’知道，我们存在，我们不愿被沉默？”
光团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复杂的要求。
【连接……像星星一样吗？】它忽然散发出一丝兴奋的波动，【远处的星星……虽然不说话……但我知道它们都在……如果大家一起亮一下……一定很漂亮……】
它的理解单纯而美好。
“对，就像星星一样。”鹿意言心中泛起一丝酸楚的暖意。
【好啊！】光团快乐地跳动起来，【这个好玩！我答应你！如果大家约好一起亮一下，我一定参加！】
它甚至主动分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却无比纯净的光点，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飘向鹿意言，融入了她的吊坠之中。【这是……我的印记！约定好了哦！】
吊坠微微一热，表面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纹路。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尖锐、冰冷的扫描波动如同无形的针，猛地刺入这片祥和的空间！
上方七彩的星云气体被粗暴地搅动，一艘体型修长、涂装着“鹿苑”标志的快速侦察舰，如同金属毒蛇般，撕开了气态幕布，显露出狰狞的身影！它的扫描器死死锁定了湖心的光团，以及……旁边的鹿意言！
【发现高价值灵智碎片及逃逸单位‘幼鹿’！执行捕捉！】冰冷的AI指令响起。
数道能量捕捉网如同闪电般射向湖心！
“不！”鹿意言下意识地想阻挡，但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对抗实体战舰！
湖心的光团发出惊恐的尖啸，光芒剧烈闪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下方那座浮空岛屿本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覆盖岛屿的发光地衣瞬间亮度暴涨！那些水晶般的树木，枝桠齐齐指向侦察舰，尖端凝聚起惊人的能量！
整座岛屿，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苏醒了！
这不是“灵智碎片”的力量！这是岛屿本身！这个独特的生态系统，对“鹿苑”这种粗暴的入侵行为，产生了本能的、剧烈的排斥反应！
轰！！！
一道粗大的、混合着生物能量和某种地磁力量的璀璨光柱，从岛屿表面猛然爆发，直冲云霄！狠狠撞在那艘侦察舰上！
侦察舰的能量护盾瞬间过载、破碎！舰体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冒着黑烟和电火花，歪歪斜斜地向下方无尽的氣態深淵墜落而去！
攻击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岛屿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味和能量焦糊味，证明着刚才短暂而激烈的冲突。
湖心的光团似乎也吓坏了，光芒微弱地闪烁着，传递出后怕的情绪。
鹿意言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这些看似柔和的原始生态，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自卫力量！是因为“鹿苑”的科技触犯了某种底层法则，引来了世界本身的反噬？
“源初灵智”所说的“真正的力量，在于连接与唤醒”，难道不止是连接那些碎片，还包括……唤醒这些世界本身的力量？
“巡天”舰队的压迫感再次从时空层面逼近！更多的追兵正在赶来！这里不能久留！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恢复平静的湖心光团，和脚下这座神奇的岛屿。
“记住约定！”她传递出最后的意念。
随即，她再次感应脑海中那幅“星图”，锁定下一个微弱的回响点，蔚蓝光芒包裹住她，瞬间消失。
接下来的旅程，变成了不断的重复、逃亡与微小的希望积累。
她到过一颗星球的核心，那里的“灵智碎片”是一首永恒流淌的、关于地质变迁的古老歌谣，沉默而厚重。
她到过一个流浪行星的背面，那里的碎片是一个痴迷于数学和几何结构的孤独意识，用它计算着宇宙的熵增。
她甚至到过一个即将熄灭的恒星表面，那里的碎片如同一簇顽强燃烧的火焰，记录着恒星一生的辉煌与寂灭。
它们形态各异，强弱不同，但都对“鹿苑”抱有天然的恐惧和排斥，并对鹿意言身上“源初”的气息和她的提议，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兴趣。有些欣然留下印记，有些犹豫观望，有些则因过于弱小或古老，无法有效沟通。
她就像一个孤独的传火者，在无垠的黑暗宇宙中，拼命点燃一颗又一颗微弱的星火，不知它们最终能否相连，不知这微光能否照亮前路。
每一次停留都伴随着风险，“巡天”舰队和“钟摆”的追踪如影随形，好几次她都险些被再次锚定。体内的“净水”能量在不断消耗，意识愈发疲惫。
直到她根据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熟悉韵律的回响，进行了一次超长距离的、几乎耗尽力气的跃迁后——
她跌入了一个熟悉的、让她灵魂颤栗的空间。
眼前，是冰冷、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数据结构。
耳边（意识中），是无穷无尽的信息洪流的轰鸣。
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视感。
这里……是“鹿苑”的“核心回廊”？！
她怎么跳回这里来了？！自投罗网吗？！
不！不对！
这里的感觉和之前那次完全不同！虽然结构相似，但这里的“数据”似乎更加……陈旧？呆板？仿佛是一个……废弃的、或者备用的核心回廊区？那些流淌的信息洪流也显得有些虚浮，像是备份数据或者历史记录。
那个强大的“守望者”意志并不在此。
而她所感应到的那丝熟悉的回响，正来自于前方不远处，一个被遗弃在数据流角落的、不起眼的、甚至有些残缺的“信息孤岛”。
那孤岛的形状……像一枚破碎的贝壳。
鹿意言的心，猛地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
越是靠近，那回响就越是清晰，那熟悉的韵律……
是哥哥温思眸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绝不会错！
这不是他留下的录音或数据，而是他残存的意识碎片？或者说，是他当年闯入“核心回廊”进行调查时，不小心遗落、并被系统自动归档保存下来的……思维印记？
她颤抖着（意识层面的颤抖），将手（意识体）伸向那枚“破碎的贝壳”。
指尖触碰的瞬间——
嗡！
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幻！
她仿佛被拉入了一段尘封的记忆数据之中！
眼前出现的，是年轻了许多的、穿着研究员助理服装的温思眸！他正躲在某个庞大服务器的阴影里，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吓人，正对着手腕上一个隐藏的记录仪急促地、压低声音说话：
“……难以置信……‘鹿苑’的起源竟然……‘源初灵智’……他们不是在研究，是在剥离！在奴役！父亲是对的……他们疯了……”
“……我必须把数据送出去……U盘不够……得找到‘星骸’协议的原始接口……据说就在‘核心回廊’的废弃区……被称为‘遗忘角’……”
画面晃动，切换。温思眸在复杂如迷宫的数据结构中艰难穿梭，躲避着巡逻的AI扫描。
“……找到了！真的是‘遗忘角’！这些古老接口……居然还链接着……天呐……”
画面定格在一个古老的、布满灰尘的终端接口上。温思眸的手正在连接数据线。
就在这时，画面外传来急促的警报声和脚步声！
温思眸脸色剧变，猛地拔出连接线，将一个小巧的、非“鹿苑”制式的数据传输器狠狠砸向终端接口附近的一个隐蔽凹槽！
“藏好……等后来者……”他对着记录仪留下最后一句话，眼神决绝，随即猛地转身，向着追兵来的方向冲去，试图引开他们！
记忆数据到这里戛然而止，猛地退了出来。
鹿意言回到那片废弃的数据空间，泪水（意识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
哥哥……他直到最后，还在试图留下线索！
他藏了什么？在那个凹槽里？！
她立刻扑向记忆画面中显示的那个方位！在一片复杂的数据结构背后，她找到了那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凹槽！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指甲盖大小、造型古朴、表面有着星辰纹路的金属芯片。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芯片的瞬间——
整个废弃的“核心回廊”突然亮起刺眼的红色警报！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历史数据访问！检测到物理层面异常信号！身份识别：逃逸单位‘幼鹿’！】
【触发最高警报！锁定目标位置！‘守望者’子系统激活！执行清除！】
冰冷的、虽然不如本体强大却依旧恐怖的AI意志瞬间降临！无数数据触手再次从虚空中生成，抓向她！
她被发现了！在这个“鹿苑”的老巢里！
鹿意言一把抓起那枚星辰芯片，想也不想，立刻疯狂催动吊坠和最后残存的“净水”能量！
必须立刻离开！
但“守望者”子系统的禁锢力远超她的想象！跃迁通道被打断！数据触手已经缠上了她的意识体！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她手中那枚刚刚得到的星辰芯片，突然自发地亮了起来！
它射出一道细微的、却带着某种极高权限指令的数据流，瞬间击中了旁边那个古老的终端接口！
吱嘎——
一阵仿佛生锈齿轮转动的、古老的系统启动声响起！
一个早已被“鹿苑”主系统废弃、遗忘的紧急逃生协议，竟然被这枚芯片强行激活了！
一个极不稳定的、闪烁着杂光的时空漩涡，在鹿意言身后猛然打开！
漩涡的另一头，传来的不是星辰大海的气息，而是……潮湿的水汽、喧闹的人声、以及……某种食物的香气？
“守望者”子系统的数据触手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同体系的时空波动干扰，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就是现在！
鹿意言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后一倒，跌入了那闪烁不定的漩涡之中！
在漩涡闭合的前一瞬，她看到无数冰冷的数据触手疯狂涌来，却抓了个空。
以及，“守望者”子系统那充满逻辑错误的、惊怒的尖啸：
【错误！目标跃迁坐标：地球-东亚区-江城-星光影视基地？！协议年代识别：旧历2025年？！不可能！！！】
漩涡彻底闭合。
失重感传来。
耳边是巨大的水声和人群的惊呼声。
她感觉自己在坠落。
砰！
她重重砸进了某个冰冷的水体里，水花四溅。
意识回归身体，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瞬间传来！
她猛地从水里挣扎着抬起头，抹开脸上的水。
眼前，是无比熟悉的、灯火辉煌的夜景——仿古的秦淮河画舫，挂着红灯笼的仿古建筑群，以及……周围无数穿着古装或现代服装、正举着手机对着她疯狂拍摄、目瞪口呆的人群！
一个拿着扩音喇叭的导演模样的人，气得跳脚：“卡！卡！卡！哪个剧组的威亚出问题了？！怎么掉下来个人？！还穿着……这什么玩意？破烂红裙？行为艺术吗？！”
鹿意言茫然地站在齐腰深的人工河水里，看着周围的一切。
2025年？星光影视基地？她……回到了十年前？哥哥去世的那一年？！就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方？！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
那枚星辰芯片紧紧攥在手里，微微发烫。
而颈间的吊坠，也似乎与这个时代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微微震动。
远处，影视基地的巨幅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条娱乐新闻：
“……星辉传媒新人温思眸，近日因参演顾氏集团投资新片而备受关注，据悉其妹温思言也……”
鹿意言猛地抬头，看向屏幕上映出的、哥哥那张年轻、阳光、尚未被阴霾笼罩的脸庞。
血液，瞬间冰冷，随即又如同岩浆般滚烫起来。
她回来了。
回到了噩梦开始之前。
这一次，她不再是棋子。
她握着未来的答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或许，该调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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