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从地缝中汹涌而出,化为无数扭曲的触手,每根触手末端都长着细小的人脸——老者的、妇人的、孩童的……它们齐声嘶笑,声波宛如锈针钻入识海。林墨向前迈了一步,足底的石面被踩得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灰雾与金红镜光相互缠绕,爬上他的脸颊,仿若两股争夺地盘的蛇。
“就你一个人来的?”黑影深处,玄老的面容若隐若现,胸口那空洞中跃动的幽蓝鬼焰仿佛将周围的黑暗点燃。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小子,你拿什么跟我斗?”那一刻,空气似乎都被这凛冽的气息冻结,唯有那火焰微弱的声响在死寂中回荡。
林墨默然无语,只是并拢指尖,在铜镜的碎面上轻轻一抹。一滴血珠顺着她的动作渗入裂纹,霎时间,镜光如潮水般暴涨,化为一弯冷冽的弧月,凌厉地斩下。最先扑来的黑触瞬间被劈成两段,断裂处黑雾翻涌,发出凄厉如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漆黑的液滴从断口飞溅而出,落在地面上,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伴随着袅袅升起的尸臭气息。楚风的袍角不幸被几滴黑液沾染,布料顷刻间朽败成灰,皮肤也传来火灼般的剧痛。他咬紧牙关,强忍不适,手中剑诀骤然一引。青霄剑应声而起,寒芒闪动间,剑尖绽开朵朵青莲,将剩余的黑触尽数绞杀。莲瓣与黑雾交织碰撞,最终同归于尽,爆散成漫天光屑。石厅内光影摇曳,忽明忽暗,仿佛置身于一场破碎的梦境之中。
玄老阴森地笑着,鬼焰暴涨,更多的黑影从裂缝里涌出,好似无穷无尽。“螳臂当车!”巨掌如同山峰,带着万鬼哀嚎之声朝两人头顶压下。林墨眼底血丝爆裂,灰雾逆卷而上,化作一只半透明的黑手,硬生生托住了巨掌。石厅穹顶被这两股力量撕扯,裂痕遍布,钟乳石像雨点般坠落。楚风抓住机会拉住林墨,低声喝道:“走!上去!”脚尖一点,剑光托起两人,贴着崩塌的石壁冲向厅顶的缺口。
玄老愤怒地咆哮,巨掌变成手指,隔空一抓。五道漆黑的指痕瞬间跨越十丈,直掏林墨的后心。铜镜猛地自转,镜背对着指痕,金红的光网浮现,堪堪挡住。指痕和光网同时崩散,爆开的冲击波将两人掀飞,重重摔进更高一层的溶洞。碎石滚落,封死了洞口,也暂时阻挡了玄老的脚步。
上层溶洞里,积雪尚未融化。幽蓝的光苔被覆盖上一层霜,仿佛给地狱镀了层冷冽的釉。林墨滚落时撞断了一根石笋,原本未痊愈的肋骨再次受到重创,一口鲜血喷在雪里,瞬间凝结成猩红的冰花。楚风也不好受,左臂被碎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染白衣。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翻涌的骇浪。仅仅一个照面,玄老就逼得他们如此狼狈。而裂缝只能阻挡片刻,那老怪随时会追来。
“必须离开无妄渊。”楚风扯下衣襟,动作干脆却透着几分急迫,草草将手臂上的伤口裹紧。他的声音冷硬如铁,仿佛从齿缝中挤出一般,“空间裂缝已经侵蚀到下层,渊心正在崩解。”他抬眼扫过四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沉的焦虑,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命运的齿轮加速转动。
林墨紧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无法直起腰,可她的笑声却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透着一股癫狂:“走?能往哪儿走?这整个深渊就是他的瓮,而我们不过是困在其中的鳖罢了。”
楚风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沙沙”的轻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毒蛇游过枯叶。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积雪被顶起,冒出无数细小的鼓包。下一瞬,鼓包破裂,钻出指头粗的黑藤,藤上生满人脸花蕾,张口便是无声的嘶笑。玄老的低笑声在藤海里回荡:“瓮中之鳖,也是老夫掌中玩物。”黑藤如潮水般扑向两人。
林墨眼底赤红,灰雾疯狂涌出,与黑藤绞杀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有记忆碎片倒灌——老者的狂妄、妇人的怨恨、孩童的恐惧……他七窍再次渗血,却一步不退,反而迎着藤海向前。楚风咬紧牙关,剑尖划破掌心,鲜血染红青莲,青莲剑意盛放,将黑藤尽数斩断。但是断藤落地即化为黑水,渗入积雪,雪面上立刻浮起一张张扭曲的人脸,继续扑咬。无穷无尽,杀之不绝。
林墨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在耗我们!每斩一条,便多一道反噬……”铜镜震颤,镜光忽明忽暗,似在提醒,又似在哀求。林墨眼底闪过狠厉之色,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镜心。“再帮我一次!”铜镜发出一声清越的凤鸣,碎裂的镜面竟然暂时拼合,金红光柱冲天而起,化作一轮小型曜日。曜日所照之处,黑藤如雪遇沸汤,发出凄厉的嘶吼,纷纷化为烟雾。积雪被蒸成白雾,弥漫整个溶洞,能见度瞬间降至寸许。
楚风趁机抓住林墨,低声道:“屏息!”剑光裹住两人,冲入雾海。雾海中狂奔,不知方向,不知尽头。身后,玄老的怒啸如雷,震得洞顶碎石簌簌坠落。林墨眼前一阵阵发黑,断裂的肋骨插入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血沫。但他仍死死攥着铜镜,就像攥着自己最后一丝人性。
突然,一点绿光破雾而来,停在两人前方。那是一株巴掌大的灵竹,通体碧绿,叶尖挑着米粒大小的光,像萤火。竹身轻摇,发出少女般清脆的声音:“跟我来!”
楚风惊愕:“灵智之竹?”
林墨却瞳孔一缩,想起暗河里的那只雀鸟——同样的突兀,同样的救命。“跟!”他咬紧牙关,“死马当活马医!”
绿光在前引路,七拐八绕,竟将身后的嘶啸渐渐甩远。尽头,石壁平滑如镜,无路可走。灵竹却一头撞向石壁,涟漪荡开,石面竟如水般融化,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人毫不犹豫,冲入通道。石壁在身后合拢,最后一瞬,玄老的黑掌狠狠拍来,却只抓碎一片石屑。怒啸被隔绝在外,像隔世惊雷。
通道尽头,是一间天然石室。石室中央,一汪碧泉静静散发氤氲灵气,泉边生满灵竹,却唯有一株化形,正是引路者。竹身摇曳,少女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与外表不符的沧桑:“我叫阿竹,是无妄渊的守护灵之一。”
林墨倚着墙壁滑坐下来,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却强撑精神:“为何……救我们?”
阿竹轻叹:“玄老背叛守护者职责,以道心碎片修炼,已堕入魔道。而你,”竹尖指向林墨,“虽吞道心,却保留自我,是唯一能制衡他的变数。”
楚风目光一凝,看向林墨,眼底复杂难辨。林墨却苦笑:“我?我连自己都制衡不了。”
阿竹轻摇:“道心本无正邪,关键在于‘选择’。玄老选择掠夺,你选择……共存。”她抬手,一片竹叶飘落,化作绿光融入林墨胸口。断裂的肋骨竟开始缓缓愈合,灰雾也被暂时安抚。
“我替你压制反噬,但仅能维持三日。阿竹声音变得凝重,“三日之内,你必须离开无妄渊,否则玄老与渊心同化,将再无人能制。”
林墨抬眼,眼底血丝未褪,却燃起幽暗火光:“离开?我偏要留下来……吞了他。”
楚风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别逞强!你死了,他只会更强。”
林墨却勾起染血的嘴角,笑得像刃:“那就让他……成为我的一部分。”
阿竹沉默片刻,竹身轻颤,似在叹息,又似在赞赏:“既然你意已决,我便送你一程。”她抬手,碧泉中心缓缓升起一枚玉简,散发柔和绿光。“此乃‘守心诀’,可助你稳固识海,延缓反噬。但记住——”阿竹声音陡然凌厉,“守心诀只能治标,真正治本之物,是‘抉择’。杀,还是渡;吞,还是融——选错了,你便是我下一个敌人。”
林墨伸手接过玉简,指尖触到竹身,冰凉,却带着生命脉动。他低声道:“我选……自己的路。”
绿光暴涨,将石室映成翡翠之海。阿竹的身影渐渐虚化,最后的声音,像风穿过竹林:“那么,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绿光散去,石室归于寂静。林墨低头,玉简贴在眉心,一行行绿色小字流入识海——
守心诀,共三层:定神、镇魂、归元。
他目前仅能窥得第一层,却觉识海一清,灰雾被暂时压回丹田一角。楚风靠在石壁,抱臂看他,目光复杂:“三日,你打算怎么做?”
林墨收起玉简,眼底火光未熄,反而更盛:“三日,够我吞了玄老。”
楚风皱眉:“你疯了?他千年修为,半步元婴!”
林墨唇角微扬,带起一抹染血的笑意,犬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泽:“千年修为,哪有什么天生圆满?不过是无数道心碎片堆积而成。而我——”他语气一顿,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恰好有能吞噬这些碎片的‘牙’。”话音未落,他抬手轻托起一面铜镜,镜面在他掌心缓缓旋转,映出一张扭曲却倔强的脸庞,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某种不屈的执念。
楚风沉默了许久,最终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携带着无尽的挣扎与决然。他像是放弃了劝说,又似在这一刻将所有犹豫碾碎,化作了一道冷硬的决心。“好,我陪你疯这一次。但你要记住——”他猛然抬眼,眸光凌厉如剑,直刺对方心魂,“倘若你失控,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第一个挥刀斩你的,必定是我。”
林墨大笑,笑声牵动伤口,咳得弯下腰,却笑得畅快:“公平。”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清脆相击,宣告着三日同盟的正式成立。石室外,风声如泣,仿佛深渊正在低声倒计时,每一丝气流都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在这倒计时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玄老与渊心彻底融合后那令天地失色的恐怖身影,以及一场注定惊天动地、决定吞噬与被吞噬的光暗对决。【第四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