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光阴，就在一眨眼间悄然溜走。青云宗的最高处，天刑台自远古之时就悬于云海之上，那石质的台面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被万年的血雨浸染过一般。
今日，天刑台周边百丈的环形看台挤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个空位。九宗十三派的人、世家散修、魔道的残部都聚集在此地；空中浮光镜幕把影像投射到九州各地——
正邪之分已经不再重要了，“选择者”能不能活下来，成了众人唯一的赌局。
铜壶滴漏，最后一滴水掉进了辰时。
台中央，两座法阵缓缓地升了起来：左边的是“镇邪金光”，右边的是“问心幻境”——
青云宗打算用这两座大阵，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迫林墨证明“道心可染而不污”。
“要是通不过，就会当场形神俱灭。”清虚真人背着手站在那里，青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个黑衣少年，“现在要是后悔的话，还可以自废修为，留你转世轮回。”
林墨抬起头，日冕和月纹交相辉映，他淡然一笑：“我要是退一步的话，深渊就会进一步。”
他说着便一步踏入了金光之中，与此同时，百丈高的镜幕也亮了起来——对决开始了。
镇邪金光犹如万剑从天而降，专门用来破除邪秽之物。
林墨的黑衣瞬间就被割出了千百道裂口，刚冒出头的灰雾立刻被蒸成了白烟；心镜玉坠变得滚烫，莲台自动浮现出来，莲瓣层层合拢，将他护在其中。
然而金光无孔不入，穿透莲影，直接照进识海——
一幕幕“吞道心”的画面被强行拖了出来：老人、妇女、孩童……那些扭曲的面孔在金光下发出尖叫声。
看台上的人们惊呼出声：“果然是个邪修啊！”
“杀了他！”
声浪如同潮水一般，化作了实质性的压力，把莲瓣压得咯吱作响。
林墨的双膝往下沉了一些，石面都被踩出了裂纹，但他却慢慢地直起了腰，双手合十——
灰雾倒卷回来，竟然主动迎向了金光。
嗤啦——
雾和光缠绕在一起，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了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沿着莲瓣滚落下来，所到之处，莲台从灰色变成了白色，又从白色变成了金色。
“污秽”被洗净了，“记忆”被保留了下来——
金光锻炼灵魂，不是为了锻炼“无尘”，而是为了锻炼“染后仍净”。
百丈高的镜幕上，那些扭曲的面孔一个个平静了下来，朝着看台遥遥行了一礼，然后化作光雨消失了。
惊呼声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清虚真人的眼眸微微颤抖，低声说道：“这就是……道心融合吗？”
金光还没有散去，幻境又再次出现了。
台中央升起了一面巨大的铜镜——这面铜镜和林墨的心镜同源，却被宗门滋养了百年之久，镜光直指道心最深处的恐惧。
镜幕一闪，景象浮现了出来：
少年林墨被逐出宗门，在风雪夜里独自走上断崖；
就在他跳崖的那一瞬间，画面定格了，镜中伸出无数只手，把他拖向深渊。
幻境同时投射到了看台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就成为了那个“少年”——
被嘲笑、被抛弃、被整个世界否定。
恐惧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拍打着道心。
有人当场就崩溃了，哭喊着“我不是废物！”；
有人拔出剑，疯狂地劈砍着虚空；
更有人跪倒在地，祈求再测一次灵根。
楚风也被卷了进去，但他咬破舌尖，用疼痛让自己稳定住，抬眼看向台中央——
林墨同样被“无数只手”拖住，半身已经陷入到了镜子里。
但是他并没有挣扎，反而伸手握住了最近的一只“手”，轻声说道：“我认识你……这是我啊。”
话音刚落，所有的手都同时一滞。
少年抬起头，日冕与月纹交相辉映，声音虽不大，但却传遍了整个幻境：“如果被抛弃是我的命运，那我就在被抛弃中，种出新的根来。”
他抬起手，把心镜玉坠按进了镜幕里——
灰莲绽放，莲心有一点金红色，化作光雨，沿着无数只手臂逆流而上。
镜面开始龟裂，裂缝里透出了晨曦的光亮。
砰——
幻境破碎了，铜镜炸成了漫天的光屑，飘落在台上，就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雪。
雪落之处，众人心中的恐惧被抚平了，心底却升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澄明之感——
原来“被否定”并不是末日，“承认否定”才是新生的开始。
幻境刚破，天刑台忽然暗了下来。
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脸——玄老！
他竟然以残魂之体，借着众人心里的一丝“贪念”，跨界而来。
“徒孙啊，三个月前你渡过了我，今天该轮到我‘回礼’了！”
巨口张开，吐出一道漆黑的洪流，直奔林墨而去——
那洪流是被幻境放大了的“众生之贪”，百万修士心底最黑暗的一角汇聚成的灭世洪流。
清虚真人脸色突变，抬手想要阻拦，却晚了半步。
洪流所过之处，空间被腐蚀出狰狞的裂缝，看台的屏障就像纸糊的一样脆弱。
林墨被黑色的洪流吞没，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楚风瞳孔猛地收缩，嘶吼道：“林墨！”
他拔出剑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洪流的余波震飞，重重地摔在了屏障上。
百丈高的镜幕同时熄灭了，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众人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一样——
难道“选择者”……就这样被反噬了吗？
黑暗最深处，林墨的意识漂浮着。
四周是无数张人脸——贪婪、嫉妒、恐惧、杀戮……
它们一起尖叫着，就像是在他前世坟墓旁唱的挽歌一样。
玄老的面孔浮现了出来，胸口的日冕再次出现，却漆黑如墨：
“吞掉我，你就会成为新的深渊；被我吞掉，你就永远坠入黑暗当中！”
少年沉默不语，抬起手，心镜玉坠浮现出来，碎成了光屑，和他的意识融为一体。
“我既然渡过你一次了，就不介意再渡一次。”
他双手合十，守心诀开始运转起来，灰莲在黑暗中绽放，莲心却不再是金红色，而是——
透明的！
莲瓣舒展开来，每一片上都映出了一张人脸：
老人、妇女、孩童、青云宗的弟子、魔道的修士……
甚至还有玄老。
他们不再尖叫，而是朝着林墨遥遥行了一礼，化作光点，融入莲心中。
透明的莲心，越聚越亮，最终——
“砰”的一声轻响，莲台碎成了漫天的光雨，洒向黑暗的每个角落。
黑暗被光雨穿透，露出了后面真实的天空——
鱼肚白，黎明。
玄老的面孔扭曲着，发出了最后的尖叫：
“我不甘心……就差一步……”
光雨洒落下来，尖叫被风吹散，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
天刑台中央，林墨的身影重新出现了——
他的黑衣已经破碎，但却一尘不染；
左眼的日冕变成了温润的月纹，右瞳幽暗却映出了晨曦；
脖子旁边，生出了一枚全新的心镜，镜面透明，里面有光点在流动，就像包容星河的夜空。
百丈高的镜幕再次亮了起来，影像定格——
少年站在天刑台中央，脚下黑暗退去，头顶晨曦初露；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镜幕，穿过万里云海，落在每一个观看者的心底。
“我不是正派，也不是邪派，我只是……‘选择者’。”
“我选择被污染，却不被玷污；我选择吞道，却是为了渡人；我选择……
“让天下的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声音不大，却随风传遍了九州大地。
看台上的人静了三息的时间，随后——
有人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一礼；
有人喃喃低语：“原来……道心可以残缺，却仍然能够圆满。”
更有人当场跪下，痛哭失声——
那是曾经被“非黑即白”的标准压垮的散修，第一次看到“灰色”被承认。
清虚真人抬手，示意宗门的长老撤掉阵法。
他看向台中央的少年，目光复杂，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个月的期限，你赢了。
“从今以后，青云宗……不会再追杀‘选择者’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青色长袍猎猎作响，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就像卸下了千年的重担。
楚风冲上台，一把抱住林墨，声音哽咽着说道：
“疯子……你活得比谁都精彩！”
少年微笑着，眼底的月纹和晨曦交相辉映，却低声说道：
“别高兴得太早，天下刚刚看见‘选择’，
“离……人人都能做出选择，还相差得远呢。”
天刑台上的对决结束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林墨与楚风并肩站在台缘，望向远方——
那里，仍有宗门固守着“非黑即白”的思想，仍有修士因“残缺”被驱逐，仍有深渊在人心深处滋生。
但今天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名字——
“选择者”。
少年抬手，心镜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远方，声音轻柔却坚定：
“下一步，让‘选择’成为天下共同遵守的法则，
“让深渊……不再吸引人。”
他说完就迈步走出了天刑台，黑色长袍猎猎作响，就像把黑夜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光照射进来。
楚风并肩站着，剑尖指向地面，鲜血和晨曦交相辉映。
两道身影，一道青色，一道黑色，在云海尽头肩并肩前行，就像一条被拉长的阴阳鱼，向着更加辽阔的天空游去。【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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