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死寂,浓稠得化不开。风卷着初冬的寒意,刮过每一个僵立的人。
那卷明黄的绢帛,在我手中如同烙铁,烫得所有人的视线都扭曲了。
萧璟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曾盛满天下也盛满对我的轻蔑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震骇与无法理解。
“苏璃!”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帝王不容挑衅的怒意,却又裹着一丝藏不住的慌,“你疯了不成?!这是封后大典!岂容你如此儿戏!收回你的胡言乱语!”
他试图用威严压下这荒谬的一切,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将我方才的话震碎在风里。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未减分毫,反而更深了些,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纹,冷而锐利。
“儿戏?”我轻轻重复,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他的怒吼,清晰地传入离得近的几位重臣耳中,“陛下觉得,臣妾像是在儿戏吗?”
我上前一步,并非靠近他,而是转向下方黑压压的百官。目光扫过那些或惊愕、或疑虑、或暗中窥探的面孔。
“三年前,东宫大婚夜,陛下因一外室抱恙,弃正妃于新房独守空烛,可曾是儿戏?”
人群中起了一阵极细微的骚动,有些老臣皱起了眉,显然想起了那段不算光彩的旧闻。
萧璟的脸色更青了。
我不给他打断的机会,声音平稳地继续,如同在叙述与己无关的故事。
“三年间,陛下美人不断,恩宠旁落,臣妾含笑安置,博一‘贤德’虚名,纵容东宫妻妾失序,可曾是儿戏?”
命妇队列里,已有几人低下头,或是尴尬,或是物伤其类的黯然。
“宫变当夜,烈焰滔天,陛下怀拥佳人弃臣妾于必死之地,可曾是儿戏?!”
最后一句,我猛地提高了声调,目光如淬冰的利箭,直直射向高台上的萧璟。
他浑身一震,竟被我看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那双眼里,慌乱终于彻底压过了愤怒,甚至闪过一丝被当众撕开伪装的狼狈。
“朕……朕那是……”他试图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那一刻的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护驾有功是真,但弃发妻于火海,亦是真。此事虽被压下,但并非无人知晓。
“臣妾今日,”我打断他的嗫嚅,声音重新归于冰冷的平静,举起手中的绢帛,“非是胡言,非是儿戏。乃是自请废后,全陛下与心上人双宿双飞之心愿,亦全臣妾……求生之本能。”
“求生”二字,我说得极轻,却重逾千斤。
“陛下曾言,臣妾贤德,堪为典范。”我弯唇,讽意几乎要溢出来,“如今臣妾自认德不配位,恳请陛下废黜,岂不正合圣意?何来疯癫之说?”
萧璟被我的话堵得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愤怒,有难堪,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他或许从未想过,那个永远温顺、永远得体的太子妃,竟有如此锋利的獠牙,且选择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反噬他一口。
“朕不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失去了所有的从容,“皇后之位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苏璃,朕命令你,立刻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他试图用强权结束这场闹剧。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陛下不准?”我微微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可惜,此事恐怕由不得陛下不准了。”
在萧璟以及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我缓缓地,将手中那卷明黄绢帛,当众展开。
那上面,并非我手书的什么“自请废后”的奏请。
而是——盖着传国玉玺和先帝私印的,真正的……遗诏!
绢帛上的字迹苍劲而熟悉,是已故太傅的手笔,印玺鲜红刺目。
内容更是石破天惊!
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百官再也维持不住寂静,哗然之声骤起!
那遗诏上竟写,若太子萧璟德行有亏,不堪为君,或有负社稷百姓,苏氏皇后可持此诏,行废立之事!
萧璟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缩成了针尖,死死盯着那诏书上的印玺和字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方才还要惨白上十分。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身后的内侍慌忙扶住。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失声喃喃,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噩梦,“父皇……父皇怎么会……”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似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先帝,竟在临终前,瞒着所有人,留下了这样一道足以颠覆江山的旨意!还交给了他一向轻视、冷落的我!
我合上诏书,嘈杂的广场随着我的动作再次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敬畏、恐惧和不可思议。
我看向摇摇欲坠的萧璟,他眼中的世界仿佛正在崩塌。
“陛下,”我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您准,还是不准?”
风吹起我皇后朝服的广袖,猎猎作响。
我站在那里,不再是被抛弃在火海中的孤弱女子,而是手握先帝遗诏,执掌生杀予夺的——
真正权柄的主人。
萧璟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句“求你”,终究没能说出口,却已写满了绝望的眼底。
我微微一笑。
他知道,我也知道。
游戏,从现在起,规则由我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