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是最终的完结章:
秋雨连绵数日,终于在一个清晨歇止。天空洗过一般澄澈,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宫瓦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但乾元殿内的空气,却比连雨时更为凝滞、肃杀。
御案上,不再是堆积如山的奏章,而是几封密报,和一叠由刑部、大理寺连夜突审取得的供词。
烛火跳跃,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
云雀屏息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里却烧着一簇压抑的怒火。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被清空,只剩下我和她,以及那摊开在案上、字字染血的真相。
江南漕运的“意外”延误,边境军饷的几次“疏漏”,甚至先帝晚年几桩不了了之的悬案……线索千头万绪,最终却都诡异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柳氏一族,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而宫变那夜,叛军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东宫最薄弱的防守缺口,长驱直入……供词上,某个熬不过大刑的叛军将领画押的口供,明明白白写着——柳侧妃宫中一名心腹太监,曾于宫变前数日,多次“无意”透露东宫布防。
并非通敌叛国,而是借刀杀人。借叛军的刀,除掉我这个占着太子妃之位、碍了她姐姐路的绊脚石。甚至可能,还想一石二鸟,若萧璟在那夜为护她而有所损伤,她柳家更能以“护驾”之功,更进一步。
好算计。好狠毒。
指尖划过供词上那个鲜红的手印,冰凉一片。
原来,那夜他弃我而去,护在怀里的,不仅仅是他的真爱,更是一把随时准备捅向我、甚至可能也捅向他的毒刃。
多么可笑。又可悲。
“娘娘……”云雀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他们……他们竟敢……”
我合上供词,发出轻微一声响。
“长春宫那边,有何动静?”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依旧日日哭闹,摔打东西,嚷着要见……废帝,要见娘娘您,要一个公道。”
公道?
我缓缓站起身。
“摆驾长春宫。”
长春宫不复往日繁华。萧璟曾将无数奇珍异宝如流水般送入这里,如今却显得格外冷清萧条。宫人噤若寒蝉,跪伏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内,柳侧妃——柳如烟,正披头散发地坐在一地狼藉中,华丽的宫装沾满了污渍,她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看到是我,眼中瞬间迸射出疯狂的怨恨和一丝虚张声势的得意。
“苏璃!你这个毒妇!你把我哥哥怎么样了?!你囚禁陛下!你不得好死!陛下一定会……”
“陛下?”我轻声打断她,一步步走近,裙摆拂过碎裂的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哪个陛下?”
她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我停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是指,庆禧宫里那个,连自身都难保的废帝?”我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冰锥一样刺人,“还是指望,他还能像宫变那夜一样,冲过来护着你?”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俯下身,从袖中取出那份最重要的供词,轻轻扔在她面前的碎瓷片上。
“看看吧。看看你父兄,看看你那位好太监,都为你,做了些什么。”
她颤抖着,目光惊恐地落在那份供词上,虽然看不真切,但那鲜红的手印和熟悉的字迹轮廓,已足以让她崩溃。
“不……不是的!这是诬陷!是你栽赃!”她尖叫起来,试图扑过来撕碎那供词,却被身后的嬷嬷死死按住。
“诬陷?”我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她挣扎,“本宫也希望是诬陷。可惜,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认。”
“宫变那夜,你可知,若叛军手段再狠辣些,速度再快些,你心心念念的‘陛下’,或许就真的为你那点算计殉葬了?”我往前一步,声音更冷,“你只顾着除掉我,可曾想过,刀剑无眼,也会伤及你想依靠的那棵大树?还是你柳家,本就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柳如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真正的恐惧:“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死!我从没想过害陛下!你胡说!”
“本宫是不是胡说,已不重要。”我转过身,不再看她,“重要的是,你和你家族做的这一切,天理难容。”
我走向殿门,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下达最终判决:
“柳氏女如烟,心肠歹毒,勾结逆党,祸乱宫闱,罪证确凿。即日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最深处,非死不得出。”
“柳氏一族,凡参与此事者,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身后的哭嚎和咒骂瞬间变得尖利绝望,又很快被宫人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我走出长春宫,站在台阶上。深秋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云雀为我披上披风,低声道:“娘娘,庆禧宫那边……废帝听闻柳氏之事后,反应激烈,砸了东西,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我望着远处庆禧宫高耸的宫墙,沉默了片刻。
“看好他。别让他再死了。”
“是。”
回到乾元殿,却见殿门外,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正跪在那里。
是萧璟身边最得力的老内侍,福安。他曾是先帝指派给萧璟的人,向来稳重,此刻却老泪纵横,见到我,重重磕下头去。
“娘娘!老奴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去看看陛下吧!”他哭得浑身颤抖,“陛下他……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他日日对着您旧日送他的玉佩喃喃自语,悔不当初……娘娘,陛下如今生不如死啊!”
我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径直走入殿内。
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哭求与阳光。
御案上,还有无数奏章等待批阅。边境的军情,漕运的疏通,百姓的生计……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每一处都需要填补,每一步都需谨慎。
我走到窗边,看向庆禧宫的方向。
悔?
太迟了。
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头。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他曾是我年少时全部的憧憬,后来成了我深宫里三年的噩梦,如今,只是我权柄之路上一块冰冷的绊脚石,一个需要看管起来的废帝。
仅此而已。
心口那处曾经剧烈疼痛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再无波澜。
我转身,走向那象征着天下至高权柄的御座,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阳光透过窗棂,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却挺拔。
尘埃落定,山河依旧。
而我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