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都城暑气正盛。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板路,最终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停下。车帘被轻轻掀起,露出一张素净雅致的脸。苏怀瑾望着程府门前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深吸一口气,这才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表姑娘可算到了,夫人一早便念叨着呢。”程府管家笑着迎上来,态度恭敬却不失分寸。
苏怀瑾微微颔首,“有劳管家了。”
她随着管家穿过回廊,目光所及之处,亭台楼阁,飞檐翘角,无一不彰显着程家如今的显赫地位。想到自己家道中落,不得不来投奔这远房亲戚,苏怀瑾心中不免泛起些许酸楚。
正走着,忽见前方一个身影匆匆而来,绯色衣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可是怀瑾妹妹到了?”
苏怀瑾抬眼望去,见来人眉目如画,神采飞扬,正是程家四娘子程少商。她忙行礼道:“怀瑾见过阿姊。”
程少商一把扶住她,笑盈盈地打量:“妹妹不必多礼。母亲方才还在念叨,说家中总算又来了个可心的人儿做伴。”她亲热地挽起苏怀瑾的手臂,“走,我先带你去见母亲,然后安置住处。今晚宫中设宴,妹妹也一同去吧?”
苏怀瑾微微一怔,“这...怕是不妥,怀瑾身份卑微...”
“有什么不妥的!”程少商打断她,“你既来了程家,便是程家的人。再说,今日宴席不算隆重,不过是陛下为庆贺凌将军凯旋而设的家宴罢了。”
“凌将军?”苏怀瑾下意识重复。
“便是凌不疑将军,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程少商压低声音,“不过他那个人冷得很,妹妹见了莫要害怕。”
苏怀瑾垂眸不语。凌不疑的名号,她自然是听过的。年少成名,战功赫赫,更是圣上义子,在都城中可谓无人不知。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皇宫内苑,丝竹声声,觥筹交错。苏怀瑾随着程家众人入席,刻意选了个不惹人注意的位置坐下。
她抬眼悄悄打量四周,只见殿内金碧辉煌,百官携家眷而至,言笑晏晏,好不热闹。程少商与夫君袁慎坐在不远处,偶尔与她目光相接,便报以安抚的微笑。
宴会过半,忽听内侍高声通传:“凌将军到——”
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门口。
苏怀瑾也随之望去。
只见一人玄衣墨袍,踏步而来。烛光映照下,他眉目如刀削斧凿,俊美得近乎凛冽。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却又糅合着世家公子的清贵雍容。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行礼,他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御前。
“子晟来迟了,请陛下恕罪。”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文帝抚掌大笑:“无妨无妨!快来朕身边坐!西北一战,你功不可没,今日定要好好痛饮几杯!”
凌不疑行礼后入座,姿态从容不迫,仿佛感受不到满殿注视的目光。
苏怀瑾不自觉多看了他两眼。这位凌将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冷峻得不近人情。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愈加热烈。宫女们端着酒菜穿梭于席间,步履匆匆。
正当此时,意外突生。
一名年幼的宫女端着热汤行走时,不慎踩到裙摆,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而那方向,正对着程老夫人所在的位置!
电光火石间,众人皆惊得呆住。
苏怀瑾离得不远,眼见那滚烫的热汤就要泼到程老夫人身上,她不及多想,迅速起身伸手一拉一挡——
“哗啦”一声,汤碗落地碎裂,热汤大半泼在苏怀瑾的手臂和衣襟上,所幸程老夫人只被溅到少许。
“哎呀!”程老夫人惊呼一声,周围顿时乱作一团。
苏怀瑾强忍着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先扶住惊魂未定的老夫人,温声询问:“老夫人可伤着了?”
程少商和萧元漪急忙赶来,见状又惊又怒。程少商一把拉住苏怀瑾:“妹妹!你的手!”
只见苏怀瑾的小臂已然红肿起来,可见烫伤不轻。
“无碍的。”苏怀瑾勉强笑笑,转而看向吓得脸色惨白、跪地求饶的小宫女,“陛下恕罪,方才事出突然,是怀瑾莽撞了。”
文帝见状,摆手道:“你护驾有功,何罪之有?”随即吩咐,“快传太医!”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这儿有上好的烫伤膏药。”
众人愕然望去,说话的竟是凌不疑。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盒,递给旁边的内侍:“边关常用的,疗效甚好。”
内侍忙接过药膏,呈给苏怀瑾。
苏怀瑾微微一怔,对上凌不疑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眸子正看着她,看不出情绪。
“多谢凌将军。”她垂下眼帘,恭敬行礼。
凌不疑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文帝赞赏地看了凌不疑一眼,随即对苏怀瑾温言道:“好孩子,快先去偏殿处理伤口吧。今日多亏了你机敏。”
苏怀瑾再次行礼谢恩,在宫女的陪伴下退出大殿。
离去时,她不经意回望一眼,发现凌不疑的目光仍追随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
处理完伤口后,苏怀瑾婉拒了再回宴席的提议,由宫女领着在御花园稍作休息。
夏夜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她独自坐在亭中,看着涂了药膏的手臂,不禁想起方才凌不疑递药时的情景。
都传言凌将军冷心冷情,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正出神间,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怀瑾抬头,竟见凌不疑正向亭子走来。
她忙起身行礼:“凌将军。”
凌不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手臂上,“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将军赠药。”苏怀瑾轻声回答,心中诧异他为何特意过来关心。
凌不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方才那般情急,你为何不顾自身安危去护程老夫人?”
苏怀瑾微微一怔,随即浅笑:“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况且老夫人年事已高,若被热汤烫着,恐怕...”
“你倒是善良。”凌不疑打断她,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苏怀瑾垂眸,“将军过奖了,怀瑾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月光洒在女子娴静的面容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凌不疑凝视她片刻,忽然道:“方才在殿上,我见你应对得体,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苏怀瑾心中一动,不知他此话何意,只得谨慎回答:“将军谬赞了。怀瑾虽出身不高,却也知礼数分寸。”
凌不疑不再多言,只淡淡点头,“药膏记得每日涂抹,不会留疤。”说罢转身离去,墨色披风在夜风中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
苏怀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这位凌将军,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
回程的马车上,程少商拉着苏怀瑾未受伤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今日可真多亏了妹妹!祖母若是被烫着,可不得了啊!” “不过妹妹也是,怎么就徒手去挡了?瞧这烫的,我看着都疼!” “话说回来,凌不疑今日竟会主动赠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萧元漪轻声打断女儿:“少商,让怀瑾静静休息吧。”她转向苏怀瑾,目光柔和,“今日多谢你了。以后在程家,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苏怀瑾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多谢夫人。”
马车驶过程府门前那条长街,窗外月色如水银泻地。
苏怀瑾不自觉摩挲着手臂上的药膏,想起那双深邃的眼睛。
都城的日子,似乎不会如她预期的那般平静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