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雕花木窗洒进厢房。
苏怀瑾早已起身，正对镜梳理那一头如墨青丝。手臂上的烫伤依旧隐隐作痛，但她只是轻轻抚过包扎处，并未在意。昨日宫宴种种恍若一梦，尤其是那位凌将军...
“表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苏怀瑾收敛心神，应声道：“这就来。”
程府庭院深深，一路行来，仆从见到她都恭敬行礼，口称“表姑娘”。程家的接纳与尊重让她心头微暖，却也更加谨言慎行，不愿行差踏错。
萧元漪的院落清雅别致，她正端坐堂上，见苏怀瑾进来，露出温和笑意。
“怀瑾来了，手臂可好些了？”萧元漪关切地问，示意她近前坐下。
“谢夫人关心，已无大碍。凌将军所赠药膏甚是有效。”苏怀瑾轻声回答。
“那就好。”萧元漪点头，“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相托。家主近日公务繁忙，有些文书账目需要整理。少商那丫头你是知道的，最不耐烦这些琐事。我听闻你在家中时曾协助父亲打理事务，想必对此有些心得？”
苏怀瑾微微一愣，随即垂眸：“怀瑾确曾略通一二，只是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
“不必过谦。”萧元漪笑道，“不过是些家常账目，你试着打理便是。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问我。”
说话间，已有侍女捧着一叠账册进来。苏怀瑾见推辞不得，只得应下。
......
回到自己居住的“听雨轩”，苏怀瑾静下心来翻阅账册。程家家大业大，田庄铺面众多，账目繁杂。她取了纸笔，一一记录核验，竟渐渐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发现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正欲唤侍女取些点心来，却听门外传来程少商清脆的声音。
“怀瑾妹妹可在？”
门帘掀起，程少商端着个食盒笑吟吟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捧着汤盅的侍女。
“我就知道你又忘了用膳！”程少商将食盒放在桌上，“母亲也真是，第一天就让你做这些枯燥事。”
苏怀瑾忙起身：“阿姊说笑了，夫人信任怀瑾，是怀瑾的福分。”
程少商凑过来看摊了满桌的账册，啧啧称奇：“这些数字我看着就头疼，难为妹妹竟能理得清楚。”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昨日凌不疑赠你药膏了？”
苏怀瑾手中笔微微一顿，“凌将军仁心，见怀瑾受伤，故而赠药。”
“仁心？”程少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都城谁不知凌子晟冷面冷心，对女娘更是从不假以辞色。昨日竟主动赠药，可是惊掉不少人下巴呢！”
苏怀瑾垂下眼帘，“许是看在程家面上...”
“或许吧。”程少商歪头打量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不过我这位义兄向来不理会这些俗礼。妹妹生得这般标致，又聪慧懂事，说不定...”
“阿姊！”苏怀瑾脸颊微红，忙打断她，“莫要取笑怀瑾了。”
程少商见她羞窘，也不再打趣，只笑着拉她用些点心汤水。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院外一阵动静。有侍女来报：“女公子，表姑娘，凌将军来了，正在前厅与家主说话。”
程少商挑眉：“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拉起苏怀瑾，“走，我们去前厅请个安。”
苏怀瑾迟疑道：“这...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程少商不以为意，“他是义兄，你是表妹，见个礼再正常不过。”
......
前厅中，程始正与凌不疑交谈。见程少商带着苏怀瑾进来，程始笑道：“正说起你们呢。”
凌不疑闻声转头，目光掠过程少商，在苏怀瑾身上停留一瞬。今日她穿着一身淡青衣裙，更显素雅清丽。
二人上前行礼。凌不疑微微颔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子晟今日来得正好，”程始道，“前日陛下赏赐的贡茶，味道极好，你也尝尝。”
众人分宾主坐下。程始与凌不疑聊起西北军务，苏怀瑾垂眸静坐，只听不语。
程少商却忽然插话：“父亲还不知道吧？怀瑾妹妹可是理账的好手，昨日母亲交给她的账目，不到一日就理清了大半呢！”
程始惊讶地看向苏怀瑾：“哦？竟有此事？”
苏怀瑾谦道：“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不敢当姑父夸奖。”
凌不疑端起茶盏，似是随口问道：“表姑娘还通晓账目？”
他的目光看过来，苏怀瑾只觉得那眼神锐利得能看透人心，忙恭敬回答：“家父在世时曾教导一些，略知皮毛而已。”
“怀瑾不必过谦。”程始欣慰道，“如今像你这般既通文墨又懂实务的女娘可不多了。”他又转向凌不疑，“子晟你是不知道，昨日宫中...”
“姑父，”苏怀瑾轻声打断，“些许小事，不必再提了。”
程始会意，笑了笑不再多说。
凌不疑却放下茶盏，淡淡道：“程大人得此佳侄女，实乃幸事。”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真心。
又坐了片刻，凌不疑起身告辞。程始亲自送他出去。
程少商凑到苏怀瑾耳边，低笑道：“瞧见没？他今日说话超过三句了，已是破天荒。”
苏怀瑾无奈地看她一眼，“阿姊...”
......
送走凌不疑，程始返回厅中，对苏怀瑾道：“怀瑾啊，既然你精通账目，姑父倒真有件事想麻烦你。”
“姑父请讲。”
“近年来陛下赏赐增多，程家田产铺面也添了不少，账目越发繁杂。账房先生虽尽心，但年事已高，有些力不从心。”程始沉吟道，“你若得空，能否帮忙整理核对近年的账目？不必急在一时，慢慢来做即可。”
苏怀瑾起身行礼：“蒙姑父信任，怀瑾定当尽力。”
自此，苏怀瑾便在听雨轩中专心整理账目。她心思缜密，算法精准，不出几日便发现几处疏漏，一一标注修改。
这日午后，她正核对田庄收成账目，忽觉一处数据有异。反复验算后，她确信有误，便带着账册前往书房请教程始。
不料刚到书房院外，便见程始正送客出门。那客人玄衣墨袍，身姿挺拔，不是凌不疑又是谁？
苏怀瑾欲回避已来不及，只得上前行礼。
程始笑道：“怀瑾来得正好，我正与子晟说起你呢。”
苏怀瑾心中微诧，不知他们为何会谈及自己。
凌不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账册上，“表姑娘这是？”
“回将军，是些账目上的小事，想来请教姑父。”苏怀瑾恭敬道。
程始却道：“既是账目问题，不妨也让子晟听听。他于这些最是精通。”
凌不疑竟未拒绝，只微微颔首。
苏怀瑾只得将账册翻开，指出那处疑问：“怀瑾核对此处田庄历年收成，发现去年数字有异。按前后年份及天时推算，似乎多报了三成有余。”
程始细看后皱眉：“果然如此...若非你心细，险些被蒙混过去。”
凌不疑忽然开口：“可否借账册一观？”
苏怀瑾将账册递上。凌不疑快速翻阅了几页，指尖在几个数字上轻轻一点，“不止这一处。这三处庄子的账目手法相似，应是同一人所为。”
苏怀瑾凑近细看，果然如他所说，不禁钦佩道：“将军明察秋毫。”
凌不疑合上账册，递还给她，“表姑娘心细如发，已非常人可及。”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中似有一丝赞赏掠过。
程始愤然道：“定是那几个庄头联手欺瞒！我这就派人去查！”
凌不疑道：“程大人若信得过，我可派两个精通账目的人来协助清查。”
程始大喜：“那自是再好不过！”
事情既毕，凌不疑告辞离去。经过苏怀瑾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低声道：“表姑娘若在账目上再有疑难，可随时来问。”
苏怀瑾怔了一瞬，忙行礼道：“谢将军。”
望着凌不疑远去的背影，苏怀瑾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位冷面将军，似乎并非表面那般不近人情。
程少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拍拍她的肩，笑道：“如何？我说我这义兄待你不同吧？”
苏怀瑾摇头失笑，“阿姊莫要胡说，凌将军只是看在程家面上...”
“才不是呢！”程少商挽住她的手臂，“我可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娘这般和颜悦色过。便是陛下赐婚，他都敢当面拒绝的呢！”
苏怀瑾心中微动，却不再接话，只默默将账册抱在胸前。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程府庭院深处，隐隐传来笑语声声，为这盛夏黄昏添了几分暖意。
而那位玄衣将军的背影，也不知不觉在苏怀瑾心中留下了一抹浅淡的痕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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