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秋，宫中因太后的寿辰将至而日渐忙碌。
这日，萧元漪被召入宫商议寿宴事宜，临行前特意带上了苏怀瑾。
“太后素喜清静，此次寿宴一切从简，反倒更需费心安排。”马车辘辘而行，萧元漪对苏怀瑾温言道，“你心思细腻，随我入宫瞧瞧，或许能帮着出些主意。”
苏怀瑾恭顺应下，心中却有些忐忑。自上次宫宴烫伤一事，她对这宫廷深处总存着几分谨慎。
入了宫门，自有内侍引路。行至长乐宫外，恰遇几位贵妇人也在等候召见。其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见到萧元漪，笑着迎上来。
“程夫人今日也来了？”那妇人目光转向苏怀瑾，带着几分打量，“这位是...”
“这是我家表侄女，怀瑾。”萧元漪介绍道，又对苏怀瑾说，“这位是王夫人。”
苏怀瑾依礼相见。王夫人笑道：“原来这就是日前在宫中护驾的那位姑娘？果然生得标致，难怪...”
她话未说完，但意味深长的笑容让苏怀瑾微微蹙眉。
这时，内侍出来传召，众人这才止了话头，依次入内。
长乐宫中，皇后与几位嫔妃正在商议寿宴细节。见萧元漪到来，皇后笑道：“正等着你呢！太后方才还说，寿宴上的插花摆设，非得你来看看不可。”
萧元漪忙行礼道：“臣妇惶恐。”
皇后目光落在苏怀瑾身上，温和问道：“这位便是程家表姑娘？”
苏怀瑾上前行礼，举止得体。皇后点头赞许：“果然是个稳妥的孩子。日前多亏你机敏，才免去一场意外。”
“皇后娘娘过誉了，怀瑾不敢当。”苏怀瑾垂眸应答。
商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定下寿宴大致流程。皇后命众人散去，独留萧元漪再议细节。
苏怀瑾随其他女眷退出殿外，在廊下等候。几位贵妇人在不远处闲聊，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飘入她耳中。
“...听说凌将军前日又拒了陛下的赐婚，这次是张御史家的千金呢！” “这也太不识抬举了！陛下为何如此纵容他？” “嘘——小声些！你们不知道吗？凌将军可是...” “不过话说回来，他如今权势日盛，怕是连皇子都要让他三分...”
苏怀瑾本不欲听这些闲谈，正要走开，却忽听王夫人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啊，凌将军手握重兵，陛下早已心生忌惮。这次西北军粮调配之事，明明该由兵部主持，陛下却特意让三皇子插手，分明是要分他的权...”
另一妇人惊道：“此话当真？若是如此，凌将军岂非...”
“所以啊，如今与他走得近的，未必是好事。”王夫人意有所指地瞥了苏怀瑾一眼，“程家与他渊源颇深，怕是也要受牵连呢...”
苏怀瑾心中一惊。这些妇人之言虽未必全真，但若传入有心人耳中，足以掀起风浪。尤其涉及皇子与重臣，稍有不慎便是大祸。
她正思忖间，忽见廊柱后人影一闪，是个小内侍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地快步离去。
苏怀瑾心下一沉，知那内侍必是听见了方才的谈话。若这些话被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无论对凌不疑还是程家都极为不利。
不及细想，她快步跟上那小内侍。绕过几道回廊，眼见那人要往深宫中去，苏怀瑾急中生智，扬声唤道：“前面那位小公公请留步！”
内侍闻声停步，转身见是苏怀瑾，神色有些慌张：“姑娘有何事？”
苏怀瑾走上前，微微一笑：“方才在长乐宫外，我不慎掉落一支珠花，似是白玉雕成茉莉花样，不知小公公可曾见到？”
那内侍一愣，摇头道：“奴婢不曾见到。”
“那便奇了。”苏怀瑾蹙眉，状似苦恼，“那珠花是太后前日赏赐的，若寻不回，可是大不敬之罪。”她目光扫过内侍，“不如劳烦小公公与我一同回长乐宫外找寻？也好多个见证。”
内侍脸色微变：“这...奴婢还有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比太后的赏赐更重要？”苏怀瑾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若是找不到，少不得要请宫中管事帮忙了。到时若惊动了皇后娘娘...”
内侍闻言，神色越发慌张。他迟疑片刻，只得道：“那...奴婢陪姑娘去找找便是。”
苏怀瑾心中稍安，领着他往回走。途中故意绕远路，边走边与他闲聊：“小公公在宫中当差多久了？看着面生得很。”
“奴、奴婢刚调入长乐宫不久。”内侍低头应答。
“原是如此。”苏怀瑾点头，“宫中规矩多，小公公还需谨慎些好。有些话该听，有些话不该听；有些事该传，有些事不该传。你说是不是？”
内侍身子一颤，不敢接话。
回到长乐宫外，苏怀瑾假意寻找一番，忽然“惊喜”道：“找到了！原是卡在石缝中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珠花——那本是程少商前日所赠。
内侍见状，如释重负，忙行礼告退。
苏怀瑾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
“表姑娘好手段。”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怀瑾吓了一跳，转身见凌不疑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玄衣墨袍，神情莫测。
她忙行礼：“凌将军。”
凌不疑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珠花，“方才那内侍，是受人指使探听消息的耳目。表姑娘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潜在风波，实在令人佩服。”
苏怀瑾心中微惊，原来他早已察觉。
“将军过奖了，怀瑾不知什么耳目风波，只是寻回失物而已。”她垂眸道。
凌不疑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好一个'寻回失物'。”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方才那些话，你也听到了？”
苏怀瑾知他指的是那些贵妇的议论，轻轻点头。
“你觉得如何？”凌不疑忽然问。
苏怀瑾沉吟片刻，谨慎道：“怀瑾愚见，陛下圣明，对将军信任有加。军国大事，非我等妇人所能妄议。”
凌不疑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很聪明，比许多自诩聪明的人更懂得何时该沉默。”
这时，萧元漪从殿中出来，见到凌不疑，有些意外：“子晟怎么在此？”
凌不疑恢复一贯的冷淡神色：“奉陛下之命，来查看寿宴安保布置。”
萧元漪不疑有他，笑道：“正好，我与怀瑾要出宫了，一道走吧？”
三人同行出宫。路上，凌不疑与萧元漪交谈几句，目光却不经意间数次掠过苏怀瑾。
宫门在望，忽见几个宫女围着一个小内侍叱骂。那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偷懒耍滑！这些衣物必须今日送至各宫，延误了时辰，你有几个脑袋担当！”一个掌事宫女厉声道。
小内侍带着哭音辩解：“奴婢不敢延误，只是、只是方才迷了路...”
苏怀瑾认出这正是之前那个偷听的内侍，心中了然。必是误了差事，被管事责罚。
凌不疑脚步未停，仿佛未见。萧元漪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前行。
就在经过那几人时，凌不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寿宴在即，各宫忙碌，偶有差错也是难免。”
掌事宫女闻声抬头，见是凌不疑，忙行礼道：“将军说的是。”
凌不疑目光扫过那小内侍：“既知错，便快去办事吧。日后谨慎些便是。”
小内侍如蒙大赦，连声道谢，抱起衣物匆匆离去。
苏怀瑾有些意外地看向凌不疑。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言。
出得宫门，凌不疑自有军务要处理，与二人告别。临行前，他对苏怀瑾微微颔首，目光中似有深意。
回程马车中，萧元漪忽然道：“怀瑾，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
苏怀瑾一怔：“夫人是指...”
萧元漪微微一笑：“宫中耳目众多，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你能及时察觉并化解危机，很是难得。”她顿了顿，“子晟向来不屑理会这些琐事，今日竟会出言替那小内侍解围，倒是出乎我意料。”
苏怀瑾垂眸不语，心中却泛起涟漪。原来凌不疑并非表面那般冷漠，而他今日的举动，是否也与自己有关？
马车驶过程府门前那条熟悉的街道，苏怀瑾不经意望向窗外，忽见一个玄衣身影骑马立在街角，似乎朝这边望来。
待要细看时，那身影已调转马头，消失在街巷尽头。
苏怀瑾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的珠花。
这都城的水，果然很深。而那位冷面将军，似乎也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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