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冬阳暖融融地照着程府庭院。
苏怀瑾坐在窗前，手中捧着凌不疑所赠的医案，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红梅上，思绪早已飘远。
自那日赏雪诗会后，已过去十余日。凌不疑再未来过程府，都城中关于他俩的流言却并未平息，反有愈演愈烈之势。有说凌将军对程家表姑娘一见钟情的，有说苏怀瑾借医治之名刻意接近的，甚至还有好事者翻出她家世背景，断言她配不上凌不疑。
这些话语或多或少传入她耳中，令她平添几分烦忧。
“怀瑾妹妹！”程少商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断她的思绪，“母亲让我们去库房清点年节要用的物什，你快些来！”
苏怀瑾忙收敛心神，应声出门。
年关将近，程府上下忙碌非常。苏怀瑾帮着萧元漪打理家务，核账目、备年礼、安排宴请，竟也难得空闲。这般忙碌倒好，让她无暇多想那些烦心事。
这日午后，她奉萧元漪之命，前往城南有名的“墨韵斋”取预订的年画与红笺。程少商本要同往，临行前却被袁慎派人请去府中有事，只得作罢。
“妹妹早去早回，今日天色不好，瞧着要下雨呢。”程少商叮嘱道。
苏怀瑾笑着应下，只带了一个侍女便乘马车出门。
墨韵斋是都城老字号，顾客盈门。苏怀瑾耐心等候掌柜取货，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待她抱着精心包装的年画红笺出来时，天色果然阴沉下来，乌云压顶，寒风凛冽。
“姑娘，怕是要落雨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侍女有些着急。
马车行至半路，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顷刻间织成密密的雨帘。街上市贩行人纷纷走避，一时间街道冷清了许多。
不料行至一处窄街，马车忽然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侍女掀帘问道。
车夫为难地回头：“姑娘，前头似乎有辆货车陷在泥里，堵住了路，一时过不去了。”
苏怀瑾蹙眉望去，果然见前方不远处围了几个人，一辆装货的板车歪在泥泞中，将本就不宽的街道堵得严实。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车夫冒雨前去探看，回来时浑身湿透，摇头道：“一时半会儿怕是通不了，不如姑娘先到旁边檐下避避雨？这马车里也不暖和。”
无奈之下，苏怀瑾只得抱着年画，与侍女一同下车，躲到临街一家店铺的屋檐下。主仆二人衣衫单薄，在寒风中不禁瑟瑟发抖。
雨声淅沥，寒意侵骨。苏怀瑾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凄凉。这般天气，这般处境，让她不由想起父母去世后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
正自出神，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雨声中格外清晰。她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一骑玄色骏马破开雨幕而来，马上那人身披墨色大氅，身形挺拔如松。
竟是凌不疑。
他显然也看到了檐下的她，勒马停驻。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落，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明亮。
“表姑娘怎会在此？”他翻身下马，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怀瑾忙行礼：“见过将军。取年画归途，遇前方道路阻塞，不得已在此避雨。”
凌不疑目光扫过她怀中紧紧护着的年画，又见她衣衫微湿，秀发沾着水珠，楚楚可怜之态，眉头微蹙：“这般天气，为何不多带几人随行？”
“本与阿姊同往，临时有事...”苏怀瑾轻声解释，“不想天变得这般快。”
凌不疑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身上大氅。那是一件厚重的墨色貂氅，内里绣着暗云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上前一步，将大氅披在苏怀瑾肩上。
“将军不可！”苏怀瑾一惊，欲要推辞。大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沉香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隔开了寒意。
“雨冷风寒，莫要着凉。”凌不疑语气不容拒绝，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颈侧，两人俱是一怔。
他很快收回手，转身看向茫茫雨幕：“看这雨势，一时难停。我的别院就在附近，不如...”
“不必麻烦将军了。”苏怀瑾忙道，“应该很快就能通路。”
凌不疑看她一眼，不再多言，只默默立于她身侧，一同望着街心。玄衣将军与披着墨氅的少女并肩立于檐下，形成一幅奇妙的画面。
侍女早已识趣地退到一旁，心中暗自惊叹。这位冷面将军竟会为自家姑娘解氅挡寒，若说没有心意，谁人能信？
雨声潺潺，气氛微妙地静谧。苏怀瑾只觉得肩头大氅沉甸甸的，不仅暖了身，更似暖了心。她偷偷侧目看向凌不疑，见他神色平静地望着雨幕，侧脸线条在雨光中显得柔和了几分。
“将军怎会途经此地？”她轻声问，打破沉默。
“刚从京畿大营回来，抄近路回府。”凌不疑答得简洁，却忽然补充道，“没想到会遇见你。”
这话说得平淡，苏怀瑾却听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缘分意味，耳根微微发热。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道路终于疏通。车夫匆匆跑来：“姑娘，路通了，可以走了。”
苏怀瑾心中一松，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怅然。她欲解下大氅归还：“多谢将军...”
“穿着吧。”凌不疑制止她，“雨尚未停，莫再受寒。”他顿了顿，忽然从马鞍旁取出一柄油纸伞递给她，“这个也拿去。”
那是一柄素面油纸伞，竹骨坚韧，伞面宽大，一看便是男子所用。
苏怀瑾怔怔接过伞，指尖触及伞柄上精致的云纹雕刻，心中悸动难言。
凌不疑翻身上马，雨水顺着他俊朗的面容滑落，他却浑然不觉：“回去吧，路上小心。”
说罢，他深深看她一眼，策马转身，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苏怀瑾撑着那把伞，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伞面上雨声淅沥，如同敲在她心上。
“姑娘，该上车了。”侍女轻声提醒。
她这才回神，抱着年画登上马车。车厢内，她小心折叠那件墨色大氅，指尖抚过细腻的貂毛，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
回到程府，程少商早已等得心急，见她归来忙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呀，这大氅和伞是...”
苏怀瑾简略说了途中遭遇，隐去了凌不疑赠衣赠伞的细节。但程少商何等聪慧，一眼便看出那大氅价值不凡，绝非寻常之物。
“这墨氅...似是子晟兄长的？”程少商眼尖地认出内里的云纹绣样，“他竟将贴身的大氅给了你？”
苏怀瑾知瞒不过，只得轻轻点头。
程少商瞪大眼睛，半晌才噗嗤一笑：“我这义兄啊，总算开了窍！”她拉着苏怀瑾的手，压低声音，“妹妹不知，子晟兄长有洁癖，从不与人共用衣物的。如今竟肯将大氅赠你避寒，这心意再明白不过了！”
苏怀瑾心跳如鼓，面上却强作镇定：“阿姊莫要胡说，将军只是...只是怜我受寒罢了。”
“怜惜便是心动的开始呀！”程少商笑道，忽又想起什么，“对了，袁善见说，今日朝堂上有人借日前流言生事，暗示凌将军耽于私情，疏于公务。子晟兄长当场冷了脸，几句话驳得那人哑口无言。”
苏怀瑾心中一紧：“可会连累将军？”
“放心，陛下自是信他的。”程少商拍拍她的手，“只是这流言纷纷，妹妹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是夜，苏怀瑾对灯独坐，面前摊着那件墨色大氅和那柄油纸伞。她轻轻抚摸伞柄上的云纹，忽然发现纹路间似乎刻着一个小小的“疑”字。
她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什么击中了。
窗外雨声已歇，月光破云而出，清辉洒落窗棂。她小心地将大氅折叠整齐，与那支木兰玉簪放在一处。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微红的面颊和闪烁的眼眸。那些流言蜚语带来的烦忧，似乎在今日这场雨中，被一把油纸伞轻轻遮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悄然滋长的、甜而微涩的心事。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位冷面将军，不知何时已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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