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冬,第一场细雪悄然而至,为都城覆上一层薄薄的银装。
凌不疑的伤势渐愈,已回府办公,但程家客院似乎仍残留着他存在过的痕迹。苏怀瑾的生活回归平静,每日里仍是打理账目、陪伴萧元漪、与程少商说笑玩闹。只是偶尔对镜梳妆时,目光会不经意掠过那支白玉木兰簪,唇角漾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这日,宫中举办赏雪诗会,广邀京中才子佳人。程家自然在邀请之列。
“怀瑾妹妹定要同去!”程少商兴致勃勃地为苏怀瑾挑选衣裳首饰,“今日都城才俊齐聚,妹妹这般品貌,定能惊艳四座。”
苏怀瑾无奈一笑:“阿姊莫要打趣我了,我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
最终,她选了一身藕荷色绣梅花的袄裙,外罩月白斗篷,清丽脱俗。发间簪的,正是那支木兰玉簪。
马车行至宫门,已是热闹非凡。才子佳人,锦衣华服,言笑晏晏。苏怀瑾随程家女眷入席,低调地选了个靠后的位置。
诗会伊始,众人赏雪吟诗,气氛融洽。苏怀瑾静静听着,偶尔与程少商低语几句,并不出风头。
然而不多时,她渐渐察觉几道不太友善的目光。
不远处,几位衣着华丽的贵女正聚在一处低声说笑,目光不时瞟向她这边,带着明显的审视与轻蔑。
“...就是她?程家那个来投亲的表姑娘?” “瞧着倒是端庄,谁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攀上了凌将军...” “听说凌将军伤病时,是她日夜照料,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一个孤女,也妄想飞上枝头?凌将军何等人物,岂会真看上她?不过是新鲜几日罢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飘入苏怀瑾耳中。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品茶,仿佛未曾听见。
程少商却皱了眉,欲起身理论,被苏怀瑾轻轻拉住:“阿姊,不必理会。”
“她们说话太难听了!”程少商忿忿不平。
“流言止于智者。”苏怀瑾微微一笑,目光澄澈,“怀瑾问心无愧便好。”
话虽如此,心中却难免泛起一丝涩意。原来都城之中,关于她与凌不疑的闲言碎语已然传开。
诗会过半,陛下与皇后驾到,众人起身相迎。苏怀瑾抬眼间,竟在御驾旁看见了那个玄色身影——凌不疑今日也来了,正随侍在陛下身侧。
他似乎清瘦了些,但气色已恢复如常,依旧是那般冷峻雍容,令人不敢直视。目光扫过席间,在与苏怀瑾相接的瞬间微微停顿,几不可察地颔首示意。
苏怀瑾忙垂下眼帘,心跳却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陛下兴致颇高,与众人赏雪评诗,又命宫人取来新酿的梅花酒赏赐众臣。席间气氛越发活跃。
恰在此时,一位身着鹅黄锦裙的贵女起身,笑吟吟道:“久闻程家表姑娘才貌双全,今日雪景怡人,不知可否请苏娘子赋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怀瑾身上。那贵女眼中带着明显的挑衅——方才议论苏怀瑾的几人中,正有她在列。
苏怀瑾认得此女是太仆寺卿赵家的千金,素以才学自诩。她起身微微一礼:“赵娘子过誉了,怀瑾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
赵娘子却不肯放过:“苏娘子何必过谦?莫非是瞧不起我等,不肯赐教?”话语中的挤兑之意已然明显。
席间安静下来,众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程少商欲开口解围,却被母亲萧元漪以眼神制止——小辈间的口角,长辈不宜插手。
苏怀瑾心中叹息,知今日难以推脱。正欲开口,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率先响起:
“赵娘子既如此有雅兴,不如先赋一首如何?”
众人愕然望去,说话的竟是凌不疑。他端坐席间,手中把玩着酒盏,目光却如寒冰般射向赵娘子。
赵娘子没料到凌不疑会突然发难,一时语塞:“凌将军...我...”
凌不疑却不给她喘息之机,继续道:“素闻赵娘子诗才敏捷,今日雪景正好,便以‘雪’为题,七步成诗,想必不难?”
赵娘子顿时面色通红。七步成诗何等难事,她虽有才名,却也不敢夸此海口。
席间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谁都看得出,凌不疑这是在明着维护苏怀瑾。
陛下见状,哈哈一笑打圆场:“子晟何必为难小娘子?赏雪作诗,本是雅事,何须争强好胜?”
凌不疑起身行礼:“陛下说的是。是臣冒失了。”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赵娘子等人,“只是觉得,诗会本是风雅之地,若掺杂了其他心思,便失了本色。”
这话意有所指,几个方才议论苏怀瑾的贵女都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赵娘子面色青白交错,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讪讪落座。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
诗会继续,但气氛已微妙许多。众人再看苏怀瑾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与谨慎。
苏怀瑾垂眸静坐,心中五味杂陈。凌不疑的维护让她感动,却也坐实了那些流言——经此一事,恐怕更多人会认为她与凌不疑关系非同一般。
雪渐渐大了,陛下起驾回宫,众人也陆续散去。
苏怀瑾随着程家女眷向外走,经过梅园时,忽见凌不疑独立一株红梅下,似乎在等人。
见到她们,凌不疑缓步上前与萧元漪见礼,目光却落在苏怀瑾身上:“表姑娘近日可好?”
苏怀瑾恭敬回礼:“谢将军关怀,一切安好。”
凌不疑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前日整理旧物,偶得一本医案,记载了些祛寒固本的方子,或对表姑娘研习医道有所助益。”
这举动在众人面前可谓大胆,萧元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阻止。
苏怀瑾迟疑一瞬,双手接过:“谢将军厚赠。”
“举手之劳。”凌不疑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随手赠书,“冬日路滑,回府小心。”
说罢,他向萧元漪微微一礼,转身离去,玄色大氅在雪中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
待他走远,程少商立刻凑到苏怀瑾身边,挤眉弄眼:“瞧见没?子晟兄长何时对旁人这般体贴过?”
苏怀瑾望着手中医案,封皮上字迹苍劲有力,分明是新近所书,哪是什么“旧物”。她心中悸动,却又忧虑更甚。
回程马车上,萧元漪忽然开口:“怀瑾,子晟待你似乎格外不同。”
苏怀瑾心中一紧:“夫人...”
萧元漪温和一笑:“不必紧张。子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性子冷了些,却是个极重情义的好孩子。他若真心待你,是你的福气。”
“只是...”萧元漪轻叹一声,“凌家地位特殊,子晟身处漩涡中心,与他相近,恐难免招惹是非。今日之事,你也见到了。”
苏怀瑾垂眸:“怀瑾明白。”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萧元漪拍拍她的手,“但也不必过于担忧。程家虽非顶级权贵,护住自家人却也不难。只要你心意坚定,程家便是你的后盾。”
这番话如暖流涌入苏怀瑾心中,她眼眶微热:“谢夫人爱护。”
车窗外雪花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苏怀瑾轻轻摩挲着那本医案,心中纷乱如雪。
那位将军的心思,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而自己的心意,又何尝不是一团乱麻?
只是经此一事,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些流言蜚语,她可以不在意;但那个人的维护,她却不能不动容。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都城的一切,仿佛也将那些纷扰暂时掩埋。
唯有心中萌动的情愫,在雪下悄悄生长,等待春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