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愈近,宫中事务愈发繁忙。苏怀瑾与凌不疑奉旨核对赏赐清单,几乎日日都要入宫办事。
起初苏怀瑾还有些忐忑,但几日下来,发现凌不疑公务分明,相处时守礼持重,并无逾矩之处,这才渐渐安心。
这日清晨,又飘起细雪。苏怀瑾到达偏殿时,发间肩头落满雪花。凌不疑早已到了,正在翻阅卷宗。见她进来,目光在她沾雪的发梢停留一瞬。
“表姑娘可用过朝食?”他罕见地主动问候。
苏怀瑾微怔,摇头:“出门匆忙,尚未...”
凌不疑示意内侍:“去取些热食来。”又对苏怀瑾道,“天寒地冻,空腹伤身。”
不多时,内侍端来热腾腾的粥点和姜茶。凌不疑将粥推至她面前:“先用些再做事。”
苏怀瑾心中微暖,轻声道谢。粥是红豆薏米粥,香甜软糯,正是她喜爱的口味。她不由抬眼看向凌不疑,他正垂眸批阅文书,仿佛只是随手安排。
用罢早膳,二人开始一日工作。今日要核对的是送往各王府的年礼,品类繁杂,价值不一,最是考验耐心。
“这一批玉器清单与实物不符。”苏怀瑾蹙眉指着账册,“少了一对翡翠如意。”
凌不疑接过清单细看,面色微沉:“去年就曾短少,看来内府库有人手脚不干净。”他起身,“我去库房查验,表姑娘且在此稍候。”
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回来时,他肩头积雪更深,面色冷峻:“果然如此。已命人彻查,此事须报知陛下。”
苏怀瑾为他斟了杯热茶:“将军先暖一暖身子。”
凌不疑接过茶盏,指尖冰凉触到她的手指,两人俱是一顿。
“多谢。”他饮了口茶,神色稍缓,“亏得表姑娘心细,否则又要让宵小得逞。”
苏怀瑾微笑:“分内之事。”她注意到他墨发间沾着未化的雪花,下意识递过一方帕子,“将军擦一擦雪水吧,当心着凉。”
话出口才觉唐突,那帕子是女子所用,绣着淡淡的木兰花纹。
凌不疑看着帕子,并未立即接过。苏怀瑾正欲收回,他却忽然伸手接过,轻轻拭去发间雪水:“有劳。”
帕子上带着淡淡的馨香,与他周身冷冽的气息奇异交融。
午后,雪越发大了。二人埋首批阅卷宗,偶尔交谈几句,多是公务之言,却自有默契在流动。
“这批绸缎数目似乎有误。”苏怀瑾指着其中一项。
凌不疑倾身来看,衣袖轻轻擦过她的手臂。他仔细核对后点头:“确是错了,多记了十匹。”提笔更正时,不经意间看到她娟秀的批注,字迹清雅工整,不由赞道,“表姑娘的字很好。”
苏怀瑾耳根微热:“将军过奖了。”
“并非虚言。”凌不疑看着卷宗上并排的两种字迹——他的刚劲有力,她的清秀端庄,竟显得格外和谐,“很像...苏太医的字风。”
苏怀瑾猛地抬头:“将军认得家父?”
凌不疑颔首:“昔年在太医署曾有一面之缘。苏太医医术高明,为人清正,可惜...”他顿住,不再多言。
苏怀瑾眼中泛起涟漪:“多谢将军还记得家父。”她垂眸轻声道,“家父生前常夸赞凌将军,说是少年英雄,国之栋梁。”
这回换凌不疑微怔:“苏太医过誉了。”
一段往事,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些。他们不再只是公务往来的同僚,而是有了共同的回忆与认知。
傍晚时分,公务暂告段落。窗外雪光映着夕阳,给殿内镀上一层暖金色。
凌不疑整理着卷宗,忽然道:“连累表姑娘连日操劳,实在过意不去。”
苏怀瑾摇头:“能为将军分忧,是怀瑾的荣幸。”她顿了顿,轻声道,“况且...与将军共事,获益良多。”
这话带着几分真心。几日相处,她见识了凌不疑处理公务的果决睿智,也感受到他冷峻外表下的细致体贴。
凌不疑目光柔和下来:“表姑娘过谦了。若非你心细如发,许多疏漏难以察觉。”他沉吟片刻,“明日是腊月二十八,宫中事毕,可休憩几日。表姑娘...可有什么安排?”
苏怀瑾心中一动,轻声道:“并无特别安排,大抵在府中帮姑母准备年节事宜。”
凌不疑似是随意道:“城南梅园的梅花正值盛期,雪中赏梅别有一番风味。”他顿了顿,“若表姑娘得闲...”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苏怀瑾心跳加速,垂眸道:“怀瑾...确想赏梅许久了。”
这便是应允了。凌不疑唇角微扬:“那明日巳时,梅园见。”
恰在此时,内侍来报:“将军,程府马车已到宫门外,接表姑娘回府。”
凌不疑起身:“我送表姑娘出去。”
雪已停歇,宫道两旁积雪皑皑。二人并肩而行,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表姑娘可知这宫中甬道的故事?”凌不疑忽然问。
苏怀瑾摇头:“愿闻其详。”
“这条甬道建于太祖时期,原是为了连接前朝后宫,方便侍卫巡视。”凌不疑声音平稳,“后来世宗皇帝与端敬皇后在此相遇,一见钟情,便成了宫中有名的'姻缘道'。”
苏怀瑾微讶,没料到他会说起这般风月典故。
凌不疑侧目看她:“民间传说,若是心意相通的二人雪中同走此道,便可白头偕老。”
苏怀瑾脸颊顿时绯红,不敢接话。凌不疑却也不再言语,只默默陪她走着。
宫门在望,程家马车已在等候。凌不疑停步:“就送到此处。”
苏怀瑾行礼:“谢将军相送。”
转身欲走,忽听他在身后道:“明日...我会备好暖手炉。”
苏怀瑾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快步走向马车。登上车后,她忍不住掀帘回望,见那个玄色身影仍立在宫门前,目送着她离去。
马车驶动,她靠在车壁上,只觉心如鹿撞。方才那段路,那句暗示,那个约定...一切都像梦境般不真实。
回到程府,程少商早已候着,见她面泛桃色,不由打趣:“妹妹今日气色真好,可是宫中有什么喜事?”
苏怀瑾支吾以对,只道是炭火太暖。程少商却眼尖地发现她发间木兰簪微微歪斜,分明是有人动过——或是她自己心神不宁,或是...
“妹妹明日可有事?袁善见说城南梅园花开得正好,我们一同去赏梅如何?”程少商故意试探。
苏怀瑾忙道:“明日...明日恐怕要在府中帮姑母准备年事。”
程少商心中了然,也不点破,只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是夜,苏怀瑾对镜梳妆,指尖轻轻抚过那支木兰玉簪。镜中女子眉眼含春,唇角带笑,是与往日不同的神情。
她取出明日要穿的衣裳——一件淡紫色绣白梅的袄裙,外罩银狐斗篷。又特意选了一对白玉耳坠,与玉簪相配。
一切准备妥当,她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脑中反复浮现白日种种:他为她安排早膳,他接过她的手帕,他邀她赏梅,他说的那句“白头偕老”的传说...
窗外又飘起雪花,簌簌作响,如同她难以平静的心跳。
而凌府之中,凌不疑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手中摩挲着一只精致的暖手炉,炉身雕着木兰花图案。
“将军,明日车马已备好。”侍卫来报。
凌不疑颔首:“退下吧。”
侍卫迟疑片刻,又道:“属下多嘴...将军似乎心情很好?”
凌不疑微微一怔,抬手轻触唇角,才发现自己竟在不自觉间笑着。
“是啊。”他望着窗外雪幕,轻声道,“今冬的雪,似乎格外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