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仲秋。
凌府后园的桂花开了第二茬,金粟似的碎花缀满枝头,香气浸透了半个府邸。苏怀瑾坐在亭中,看着三岁的幼子凌安在草坪上蹒跚学步,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安儿,慢些跑。”她轻声嘱咐,手中缝着一件小袄——腹中又有了一个,来年开春便要临盆。
凌安咯咯笑着扑向刚进园子的父亲。凌不疑一把将儿子抱起,玄色常服上立刻印了几个小泥手印。他却不恼,只笑着捏捏儿子鼻尖:“又淘气了?”
苏怀瑾起身相迎:“今日回来得早。”
“陛下体恤,准我早归。”凌不疑放下儿子,自然地扶她坐下,“今日可好?小家伙没闹你?”手掌轻抚她微隆的腹部。
苏怀瑾笑着摇头:“比怀安儿时乖多了。”她注意到他眉间一丝倦色,“朝中事忙?”
凌不疑沉吟片刻:“三皇子一派又有动作。不过无妨,陛下圣明,他们掀不起风浪。”他语气淡然,显然已成竹在胸。
这五年来,凌不疑逐渐交卸兵权,更多参与朝政决策。陛下对他信任有加,虽偶有风波,总能化险为夷。而苏怀瑾的父亲苏太医也得以平反昭雪,恢复了名誉。
“姐姐!姐夫!”程少商的声音由远及近,只见她拉着袁慎匆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我们来蹭月饼吃!”
凌安见到玩伴,兴奋地扑过去。孩子们在园中嬉戏,笑闹声不绝于耳。
苏怀瑾忙吩咐下人准备茶点。凌不疑与袁慎对坐弈棋,程少商则凑到她身边低语:“妹妹可知,三皇子被陛下派去守皇陵了?”
苏怀瑾微怔:“何时的事?”
“就今早下的旨意。”程少商挑眉,“说是静心思过,实则圈禁。这下可清净了!”
苏怀瑾望向凌不疑,见他从容落子,似是早已知晓。这五年来,他始终将她护得极好,朝堂风波从不让她操心。
晚膳后,月光如水银泻地。凌不疑屏退下人,独自携苏怀瑾至后园最高处的望月亭。
亭中石桌上早已备好月饼瓜果,还有一壶温热的桂花酿。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此赏月吗?”凌不疑为她斟了杯花酿。
苏怀瑾微笑:“自然记得。那时安儿还在腹中,你紧张得不肯让我多走一步。”
凌不疑轻笑:“如今倒嫌我管得宽了?”手掌轻轻覆上她腹部,“这个可安分?”
“嗯。”苏怀瑾靠在他肩头,“今日格外安静,许是知道爹爹累了。”
月光洒在二人身上,如同镀了层银边。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更衬得此刻宁静温馨。
“怀瑾,”凌不疑忽然道,“我向陛下请辞了。”
苏怀瑾一怔:“请辞?”
“嗯。等这个孩子出世,我便交还所有职务,只留个虚衔。”他语气平静,“昔年承诺带你离开都城,寻一处安静所在,如今是时候了。”
苏怀瑾坐直身子:“可是因为三皇子之事?陛下不是已经...”
“与旁人无关。”凌不疑微笑,“只是累了。这些年为朝廷尽心,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他轻抚她的面颊,“你说想开间医馆,我可还记得。”
苏怀瑾眼中泛起泪光:“夫君...”
“我在江南置了处宅子,临水而建,院中种满了木兰。”他语气温柔,“你若喜欢,我们便去那里。你若舍不得都城,我们便留在京郊。”
苏怀瑾靠回他怀中:“有夫君在,哪里都好。”
二人静静相拥,看月华流转。许久,凌不疑从怀中取出一物:“给你。”
那是一支木雕发簪,簪头雕成并蒂木兰,手工略显稚拙,却看得出极用心。
“这是...”
“安儿做的。”凌不疑眼中带着笑意,“我帮他修了修。他说要送给娘亲和妹妹。”
苏怀瑾接过发簪,只觉心头暖融:“安儿有心了。”
“像我。”凌不疑语气中带着自豪,“知道疼人。”
苏怀瑾轻笑:“是像你,执拗劲儿也像。”她想起儿子前日为了块月饼闹别扭的模样,与眼前人少年时如出一辙。
凌不疑挑眉:“夫人这是嫌弃为夫了?”
“不敢。”苏怀瑾抿唇一笑,“妾身最爱夫君这般性情。”
月光下,她笑容温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凌不疑心中一动,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温柔绵长,带着桂花酿的甜香。分开时,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怀瑾,”凌不疑抵着她的额,“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苏怀瑾摇头:“夫君待我极好,何来委屈?”
“朝堂纷扰,京中是非...终究没能给你全然安宁的日子。”
苏怀瑾轻抚他面颊:“与夫君相守,便是最好的日子。”她取出随身佩戴的那枚甲胄玉佩,“夫君可还记得赠玉时所言?见它如见君。怀瑾日日戴着,便如夫君常在身边。”
凌不疑心中激荡,将她搂得更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夜深了,露水渐重。凌不疑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回屋吧,当心着凉。”
苏怀瑾却道:“再坐片刻。这般好的月色,难得孩子们都睡了。”
于是相偎着看月。忽然,腹中孩子动了一下,二人相视一笑。
“这个定是个活泼的。”凌不疑手掌轻抚她腹部,“比安儿还能闹。”
“许是个女儿呢。”苏怀瑾眼中带着期待,“像少商阿姊家的小丫头那般伶俐可爱。”
凌不疑微笑:“女儿好。像你,娴静端庄。”
“若是儿子,便像夫君,英武不凡。”
“无论儿女,都是你我骨肉。”凌不疑轻声道,“都会疼惜如宝。”
月光渐渐西斜,园中桂花香气愈浓。苏怀瑾有些困倦,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
朦胧间,感觉被他轻轻抱起。
“睡吧。”他声音低沉温柔,“我守着你。”
她安心地偎在他怀中,任他抱回房中。半梦半醒间,听他低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似是西北民谣,带着安神的力量。
安置她睡下,凌不疑却没有离开。他就坐在床边,借着月光看她安睡的容颜。
五年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添了为人妻母的温婉风韵。他轻轻抚过她的眉睫,想起初见时那个镇定自若的少女,如今已是与他骨肉相连的妻。
“怀瑾,”他极轻地低语,“这一生,定护你周全。”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而眠的夫妻身上。窗外桂花簌簌,暗香浮动,又是一个团圆夜。
而往后岁月,还有无数个这般月圆人长的夜晚,等着他们携手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