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苑清静安全，却也像一座精致的笼子。
苏芷兮并非不感激长意的安排，只是骤然从忙碌的伤兵营换到这般无所事事的环境，整日对着几株药草和四面墙壁，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她偶尔能听到院外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心下稍安，却又忍不住惦念伤兵营里的情况，不知那位腿伤反复的老兵是否退了热，那个总爱呲牙咧嘴喊疼的年轻人有没有乖乖敷药。
更多的时候，她的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处巍峨的府邸。他现在在做什么？伤势可痊愈了？是否又在应对仙师府层出不穷的阴谋？那份沉默的保护，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心间，带来暖意的同时，也生出细细密密的、难以言说的牵挂。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晴好，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暖意。苏芷兮正对着药圃里一株新吐嫩芽的雪参出神，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日巡逻守卫的动静。
似是有人来了，脚步声轻快，还夹杂着女子清越含笑的说话声。
那声音……并非洛锦桑。
苏芷兮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悄步走到院门内侧，透过门扉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长意尊主正与一名女子并肩而行。那女子身姿高挑，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一件火红色的狐裘，明艳得如同雪地里燃烧的火焰。她侧着脸，眉眼飞扬，带着一种洒脱不羁的野性美，正笑着同长意说着什么。
是纪云禾。或者说，是重生后的阿纪。
苏芷兮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与长意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那是她无法触及、也无法比拟的深厚渊源。
长意走在她身侧，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但苏芷兮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在面对身旁女子时，似乎悄然缓和了些许。他微微侧头听着，偶尔会极轻地点一下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着那抹鲜亮的红色，流淌着一种苏芷兮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似是故人重逢的慨叹，又似是对过往的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那女子说着说着，忽然伸出手，极其自然熟稔地拍了一下长意的肩膀，笑容灿烂，仿佛在打趣着什么。
长意并没有躲闪，只是脚步微顿，侧眸看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让躲在门后的苏芷兮，心脏像是被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涩和闷痛。
他们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远远隔开。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那些隐秘的、悄然滋生的悸动和担忧，在此刻显得多么可笑和一厢情愿。他保护她，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是“有用的药师”，是北境的财产，与他内心深处那份独一无二的、属于“故人”的位置，毫无关系。
酸楚和失落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没了之前的暖意。她默默向后退开，不再去看那幅刺眼的画面，只觉得方才还觉得温暖的阳光，此刻照在身上也有些发冷。
接下来的半日，苏芷兮都有些心神不宁。捣药时差点砸到手，看书时字迹在眼前晃动却看不进心里。脑海里反复浮现的，都是那抹红影与他并肩而立的画面。
晚膳时分，负责给她送饭的侍从换了一个人。往常那个总是笑眯眯、会多跟她唠几句营地趣闻的小伙子不见了，来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
苏芷兮心下疑惑，随口问了一句：“今日怎不是阿树来了？”
老者恭谨回答：“回姑娘话，阿树被临时调去伺候贵客了，说是……纪姑娘那边需要添置些东西。”
纪姑娘…… 这三个字像石头一样砸进苏芷兮心里。连他身边的侍从，都要优先调去伺候她吗？
她默默接过食盒，道了谢，关上门。食盒里是她平日爱吃的几样小菜，此刻却觉得毫无胃口。
那种被区别对待、被隔离开外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她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夜色渐浓，她独自坐在灯下，望着跳动的火苗，心里那片酸涩的云，越积越厚。
而另一边，议事殿内。
长意处理完最后一份军报，揉了揉眉心，殿内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空明在一旁整理卷宗，状似无意地提起：“方才下面人来报，芷兰苑那边，苏姑娘似乎晚膳用得不多，问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长意动作一顿，抬眸：“她病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促。
“那倒不曾，”空明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听说下午纪姑娘过来与尊主商议要事时，动静不小，苏姑娘……想必是看见了。”
长意眉头蹙起：“看见又如何？”他并不觉得与阿纪相见有何需要避讳。
空明叹了口气，这位尊主在感情一事上，真是迟钝得可以。他只好点拨道：“苏姑娘独自一人离群索居，心思难免细腻敏感些。看见尊主与昔日……故人言谈甚欢，举止亲近，女子嘛，总会多想一些。”
长意沉默了。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掠过一丝了然。
他想起下午与阿纪交谈时，似乎确实感应到芷兰苑方向有一道极细微的视线……当时并未在意。
所以……她是因为这个？
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不是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像是……捕捉到了某种极其细微、却引人探寻的信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芷兰苑的方向。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张总是带着温和坚韧表情的脸庞，此刻或许正微微蹙着眉，眼中盛着他从未见过的、因他而起的失落情绪。
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忽然转身，对空明道：“明日，让伤兵营那边送些需要精细照管的药草过来，就说是林医官点名要她帮忙培育。”
空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尊主英明。”这是给她找点事做，分散心神，更是告诉她，她在这里并非无用，她的价值无人可替。
长意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日后阿纪若来，安排在偏殿相见。”
空明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躬身应道：“是。”
看来，并非毫无所觉。只是这表达关心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扭又直接。
空明退下后，长意独自又在窗前站了许久。
他不太明白那所谓的“醋意”究竟是何等滋味，但他似乎并不喜欢看到她因他而低落的模样。
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
反而，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极微弱的、名为“在意”的涟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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