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意受伤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唯有空明和几位心腹知晓。他被直接送入了守卫最为森严的芷兰苑内室——这是最出乎意料、也最安全的选择。
苏芷兮得到消息时，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药杵。她强压下翻涌的心悸和慌乱，深吸一口气，立刻转身冲向內室，所有杂念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纯粹的医者本能和一种尖锐的、名为恐惧的刺痛。
內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长意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唇色苍白如纸，玄色衣袍的右肩处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甚至能看到隐隐透出的、令人心惊的黑色煞气。空明站在一旁，面色凝重至极。
“是仙师府的蚀骨黑煞，”空明声音沉痛，“尊主为救一名被当作诱饵的孩童，硬扛了暗处射来的冷箭……煞气已侵入经脉。”
蚀骨黑煞！苏芷兮的心沉到谷底。这是仙师府极为阴毒的一种术法，中者不仅肉身剧痛，煞气更会不断侵蚀灵力与根基，痛苦万分。
她快步上前，净手，取出银针和金刃，声音却异常镇定：“需要立刻放血祛煞，会很疼，需有人按住尊主。”
空明立刻上前帮忙。
当她的刀尖划开他肩头发黑的皮肉，乌黑的血涌出时，昏迷中的长意即便在无意识中也猛地绷紧了身体，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哼，额际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墨发。
苏芷兮的心跟着那声痛哼狠狠一抽，手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她必须快、准、狠。银针封住周围大穴，阻止煞气蔓延，刀尖精准地剔除被污染的血肉。她的动作流畅而迅速，专注的侧脸在烛光下透出一种圣洁而坚韧的光芒。
剧痛让长意短暂地苏醒过来，冰蓝色的眼眸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却准确地对焦在她脸上。他看到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担忧，以及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着微凉的、令人安心的颤抖。
“忍一忍，”她的声音低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很快就好了。”
他望着她，剧痛似乎都因这声音和眼神而奇异般地减缓了些许。他不再挣扎，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牢牢锁着她，牙关紧咬，忍受着一波波撕裂般的痛楚。
终于，最后一丝黑血流尽，露出鲜红的血肉。苏芷兮迅速敷上特制的、能克制煞毒的药膏，那药膏药性猛烈，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新一轮的灼痛，长意的身体又是一颤。
苏芷兮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成拳、青筋虬结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冰凉，还沾着些许血污和药渍，与他手背滚烫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那轻柔的触碰却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长意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竟缓缓放松了一丝。他反手，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猛地握住了那只试图撤离的、冰凉纤细的手。
握得很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苏芷兮浑身一僵，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灼人的温度和因用力而微微的颤抖。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走。”他声音沙哑破碎，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带着重伤下的虚弱和一种从未显露过的、近乎依赖的脆弱。说完这句，他便再次脱力，昏睡过去，但手却依旧紧紧攥着她，不曾松开。
空明在一旁看得分明，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悄然退后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苏芷兮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手被他紧紧攥着，贴着他滚烫的皮肤，那温度一路灼烧，烫红了她的耳根，也烫乱了她的心湖。方才处理伤口时的冷静专业荡然无存，只剩下不知所措的羞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的心疼。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昏睡了整整一夜。
苏芷兮便一直跪坐在榻前，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手臂早已酸麻，却丝毫不敢移动，生怕惊扰了他难得的沉睡。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一者宽大滚烫，布满伤痕与力量，一者纤细冰凉，却承载着疗愈与温柔。
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逐渐平稳下来的温度，心中那片因阿纪而起的酸涩云雾，早已被更汹涌的心疼和担忧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一刻，什么故人，什么区别，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活着，他需要她。
后半夜，他的高热终于渐渐退去，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紧握她的手也稍稍松了些力道。
苏芷兮这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抽出手指。指尖离开他掌心的刹那，竟生出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她替他掖好被角，仔细检查了伤口，确认煞气没有再复起的迹象，才终于松了口气，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她却没有离开，只是拖过一张矮凳，伏在榻边，守着他。
朦胧间，她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看到榻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侧着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只剩下重伤初愈后的虚弱，以及一种深沉的、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见她醒来，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无声的暧昧。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苏芷兮下意识地倾身靠近：“尊主需要什么？”
他却不再说话，只是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下方——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干涸的血渍。
指尖的温度依旧偏高，触碰却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苏芷兮猛地屏住呼吸，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轰地一下变得滚烫。
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温柔只是她的幻觉。只有一句极轻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
“……有劳。”
苏芷兮捂着被他指尖擦过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声声，清晰而响亮，在这寂静的黎明前夕，仿佛要冲破一切的阻碍。
指尖的温度，残留的触感，还有那两个字……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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