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脱离黑木森林的荫蔽,步入阳光普照的开阔地带,奥辛感到一阵短暂的不适。阳光过于强烈,风也过于直接,缺少了森林里那种被包裹的、湿润的安全感。他眯起绿色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脚下的道路变得清晰而坚实,明显是经过人工修整和维护的。车辙印、马蹄痕和行人的脚印交错纵横,显示出频繁的往来。路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农田和牧场,虽然规模不大,但意味着人类聚居地就在附近。他看到几个农夫在远处劳作,看到他这个从森林方向出来的独行者,都投来好奇而略带警惕的目光。
越靠近白银隘口,周围的景象就越发繁忙。运输货物的马车队隆隆驶过,车夫大声吆喝着;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骑着高头大马,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形形色色的旅人——商人、雇佣兵、拖着行李的家庭——汇成一股不息的人流,共同涌向那座巨大的关隘城市。
奥辛混在人群中,感觉自己渺小而微不足道。安格莱特的宁静和黑木森林的孤寂在此刻被喧嚣和庞大的规模彻底取代。他拉紧了旧斗篷的兜帽,下意识地护住背包和里拉琴,既是出于保护,也是一种在陌生洪流中寻求一丝熟悉慰藉的姿态。
白银隘口的全貌逐渐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这座城市比他想象中更加雄伟震撼。它并非建在平地上,而是巧妙地镶嵌在两座巨大山脊之间的天然隘口处。高耸的城墙并非笔直,而是依着山势蜿蜒起伏,用巨大的、打磨粗糙的灰白色岩石砌成,在阳光下确实闪烁着类似金属的光泽,或许这便是“白银”之名的由来。城墙之上,碉楼和瞭望塔林立,飘扬着维斯塔利亚王国的旗帜——深蓝色底上绣着一只展开翅膀的白隼。
巨大的主城门如同巨兽的嘴巴,此刻敞开着,但看起来厚重无比,表面还包覆着金属,显然在必要时可以迅速落下封闭。城门两侧站着两排装备精良、神情严肃的守卫,正在检查着入城的人流。他们的铠甲上有独特的徽记——交叉的战锤下方一道山脉,这是白银隘口守卫军的标志。
轮到奥辛时,一名守卫拦下了他,目光在他年轻的脸庞、朴素的衣着和破旧的斗篷上扫过。“姓名,从哪里来,进城目的?”守卫的声音公事公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奥辛·安格莱纳,”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从东南边的绿荫河谷来,我是个咏游诗人,想来白银隘口见见世面,寻找…寻找新的歌谣。”他提到了家乡的大致区域,避免直接说出安格莱特,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守卫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对他的说辞有些怀疑,一个半大孩子独自穿越黑木森林听起来并不靠谱。“打开背包检查。”
奥辛的心提了一下,但还是依言照做。守卫翻动了他的衣物、所剩无几的干粮、水囊、汉森太太的皮袋、格温先生的地图册,目光在那把用布包裹的暗金色里拉琴上停留了片刻。
“这是什么?” “我的琴,先生。”奥辛解开布,露出琴身的一角。暗金色的木材和流转的光泽让守卫挑了挑眉,显然看出这不是普通货色,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艺术家总有各种奇怪的器具。
守卫又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违禁品,终于挥挥手:“进去吧。记住,遵守城规,别惹麻烦。下一个!”
奥辛松了口气,赶紧收拾好东西,快步穿过幽深巨大的门洞。门洞的阴影短暂地笼罩了他,随即,白银隘口内部的景象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喧嚣声瞬间放大了数倍,扑面而来!
首先冲击他的是声音——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商贩声嘶力竭的叫卖、铁匠铺传出的叮当锤打、车轮碾过石路的咕噜声、马蹄的嘚嘚声、人们的交谈声、笑声、争吵声…还有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背景音,来自城市深处,那是落鹰山脉矿坑中传来的机械运转和开采的轰鸣。
接着是气味——烤面包和烤肉诱人的香气、马匹和牲畜的味道、皮革、铁锈、香料、人群中弥漫的汗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从下水道飘来的污浊气息——所有这些混合成一种复杂而充满活力的、属于城市特有的味道。
最后是景象——狭窄而拥挤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店铺和摊位,招牌五花八门,商品琳琅满目。穿着各异的人们摩肩接踵:穿着体面的商人、浑身沾满矿灰的矮人、风尘仆仆的旅人、大声吆喝的伙计、穿着皮围裙的工匠…建筑物多是石木结构,显得坚固而实用,层层叠叠地沿着山势向上蔓延。
奥辛站在原地,有些晕头转向,仿佛一滴水落入了奔腾的河流。这就是主城吗?这就是安格莱特之外的世界?它的庞大、嘈杂和活力远超他的想象。
他定了定神,意识到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住宿问题。他沿着一条看起来像是主要商业街的道路慢慢走着,眼睛努力捕捉着可能有用的信息——旅馆的标志、布告栏上的启示、人们谈话中流露的只言片语。
他的目光被一个巨大的布告栏吸引。上面钉着各种纸张:官方通告、悬赏令、招工启事、寻人启事…其中一张较为显眼的悬赏令上,画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逃犯画像,下面的金额让他咋舌。另一张官方通告则用一种严肃的口吻,提醒市民近期注意储存食物,提及“东部边境运输线受到不明滋扰”,落款是风歌城王室纹章。
“不明滋扰…”奥辛想起在黑木森林边缘感受到的那丝异样和地图册上的模糊标注,心中微微一动。但他很快甩开这个念头,当务之急是找到落脚点。
他注意到不少旅店看起来都价格不菲。最终,在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巷子里,他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朴实无华、名为“碎斧与烟斗”的旅店。招牌上画着一柄断成两截的战斧和一个冒着烟气的烟斗,看起来似乎颇受矮人和追求实惠旅客的欢迎。
推开门,一股麦酒、烟叶和炖肉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大厅里光线昏暗,几张木桌旁坐着几个看起来像是休班矿工或护卫的人在低声交谈。柜台后面,一个身材壮实、留着浓密红胡子的矮人正在擦拭酒杯。
奥辛走过去,有些紧张地开口:“请问…还有空房吗?最便宜的那种。”
矮人老板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声音洪亮:“一天五个铜币,包一顿早饭。先付钱。”
价格比奥辛预想的要贵,但他知道这可能是他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了。他数出五个铜币,小心地放在柜台上。
矮人老板收起钱,从柜台下拿出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指了指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三楼,最里面那间。窗户对着山壁,安静。别弄出太大动静,小子。”
奥辛道了谢,接过钥匙,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房间果然很小,只有一张窄床、一个旧衣柜和一把椅子,窗户如老板所说,几乎贴着粗糙的山岩,但确实安静。他把背包和里拉琴小心地放在床上,疲惫地坐了下来。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开了一层,但那种庞大的、充满活力的脉搏依然透过墙壁和地板隐隐传来。他成功了。他离开了安格莱特,穿越了黑木森林,抵达了白银隘口。
但兴奋很快被现实冲淡。五个铜币一天…他剩下的钱支撑不了几天。他需要尽快找到赚取路费的方法。或许,就像他告诉守卫的那样,他需要用自己的音乐和歌谣,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奥辛·安格莱纳的下一段旅程,在这喧嚣的关隘之城,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