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之音

在“碎斧与烟斗”那间狭小却安静的房间里，奥辛清点了他所有的财产。铜币所剩无几，只够支付几晚的住宿和最基本的食物——几块黑面包和一点干酪。紧迫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胃。白银隘口不会对身无分文的旅人保持长久的友善。

他需要赚钱，立刻。

第二天清晨，他吃过旅店提供的、勉强果腹的粗糙麦粥后，便背起里拉琴再次汇入城市的喧嚣。他的目标是找到一处适合表演的地方。

白银隘口的结构层次分明。最底层靠近主城门的是喧闹的市场区和工匠区，人流最密集，但也最混乱，竞争激烈。上层则靠近山脉，是更富裕的居住区和行政机构，守卫更多，对像他这样衣衫褴褛的陌生少年恐怕不那么欢迎。

他在市场区徘徊了许久，观察着其他街头艺人。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用破手风琴拉着不成调的民歌，面前的破帽子里只有零星几个铜板。一个杂耍艺人带着一只无精打采的猴子，表演惊险却收获一般。这里的人们行色匆匆，多为生计奔波，似乎少有闲情和闲钱停下来欣赏艺术。

奥辛感到一丝气馁。他抱着琴，站在一个街角，犹豫着是否要开始。周围嘈杂的叫卖声、车马声让他怀疑自己的音乐能否被人听见。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如同第一次在黑木森林里点燃篝火般，克服了内心的怯懦。他找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角落，解开包裹里拉琴的软布。

暗金色的琴身在市场浑浊的光线下依然流转着不凡的光泽，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奥辛调整了一下呼吸，手指轻轻搭上琴弦。

他没有弹奏任何从安格莱特学来的、或是旅途中听来的复杂曲调。他选择了最简单、最轻柔的旋律，一首安格莱特母亲们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旋律舒缓而温暖，带着一丝淡淡的乡愁。

起初，琴声如同投入汹涌河流的小石子，几乎被喧嚣吞没。但渐渐地，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里拉琴的音色纯净而极具穿透力，那温柔的旋律仿佛拥有自己的力量，开始在一片嘈杂中开辟出一小片宁静的空间。

几个路过的人放缓了脚步。一个提着菜篮的中年妇人脸上露出恍惚的神情，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往事。两个追逐打闹的孩子也停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弹琴的少年。

奥辛沉浸在音乐中，暂时忘记了窘迫和紧张。他闭上眼睛，指尖流淌出的不再仅仅是音符，还有他对安格莱特的思念、穿越黑木森林的艰辛、看到白银隘口时的震撼，以及内心深处对未来的些许彷徨与希望。

一曲终了，周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是几声零散却真诚的掌声。

奥辛睁开眼，惊讶地看到面前不知何时围拢了十几个人。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小商贩的男人走上前，将一枚小小的银币——而不仅仅是铜币——放入他脚前临时放着的帽子里。

“弹得真好，小子，”男人笑着说，“让我想起了老家。很久没听过这么干净的调子了。”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铜币和偶尔的小银币落入帽中，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虽然不算多，但远比他预想的要好。

整个上午和下午，奥辛断断续续地表演着。他弹奏安格莱特的乡村舞曲、在黑木森林里即兴创作的片段、甚至尝试模仿市集上听到的矮人劳动号子（虽然学得不太像，却引来几个矮人工匠善意的大笑）。他发现，那些蕴含真情实感、讲述故事的旋律最能打动这些看似粗犷的隘口居民。

休息间隙，他坐在街边啃着干面包时，一个穿着灰色斗篷、看起来像是学者或文书的人走近他。

“年轻人，你的琴很特别，”那人打量着里拉琴，眼神锐利，“音色非同一般。是在哪里得到的？”

奥辛心中一紧，抱紧了琴，含糊地回答：“是…是一位长辈留下的。”他想起了那个赠琴的陌生人以及他眉间的红痕。

灰斗篷的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只是说：“音乐是古老的钥匙，能打开被遗忘的门扉。继续弹吧，也许你能听到这座城市真正的心跳声，甚至…更深层的东西。”说完，他便转身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番话让奥辛怔了许久。“更深层的东西”？是指那地底的嗡鸣吗？还是白银隘口隐藏的秘密？

傍晚，他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体回到“碎斧与烟斗”。清点收入，足够支付好几天的食宿了。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在这座庞大城市里生存下去的第一个支点。

接下来的几天，奥辛逐渐成为了市场区的一个固定景象。有些人会特意路过听他弹上一曲。他甚至开始学着收集一些白银隘口的本地故事和歌谣——关于矮人矿工的坚韧、关于守卫军的英勇、关于山脉的传说——并将它们融入自己的演奏中，这更受当地人的欢迎。

一天下午，他正在弹奏一首刚学来的、关于“石盾”葛伦·铁须（一位传说中的矮人英雄）的史诗片段，周围围了不少听众。一曲终了，掌声比平时更热烈些。一个穿着皮质镶钉护甲、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疤的守卫军队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他的铠甲上有白银隘口的徽记。

“小子，弹得不赖，”队长的声音沙哑但不算凶恶，“比酒馆里那些吵死人的家伙强多了。我们指挥官快过命名日了，队里想凑钱弄点不一样的庆祝。怎么样，明天晚上来营地食堂表演一个时辰？报酬给你这个。”他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不错的价钱。

奥辛的心跳加快了。这不仅是更好的报酬，更是一个进入这座城市核心区域、接触不同人群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队长告诉他时间和地点，并警告道：“准时到，别惹麻烦，弹点提气的、关于荣耀和麦酒的曲子就行，别来那些软绵绵的调子。”

当晚，奥辛在房间里仔细擦拭着里拉琴，心中充满期待和一丝紧张。为守卫军表演…这和他街头卖艺完全不同。同时，他也反复回味着那个灰斗篷学者的话。“听到这座城市真正的心跳声”…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依山而建、灯火渐起的庞大城市。落鹰山脉的巨大黑影在星空下沉默矗立，矿坑深处的轰鸣声即使在夜晚也隐约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