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厅琴声

为守卫军表演的日子到了。傍晚时分，奥辛仔细整理了自己最好的衣物——那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衬衫和虽然旧却干净了许多的绿色斗篷。他将里拉琴用软布擦拭得一尘不染，确保每一个音准都完美无误。心中混合着兴奋与紧张，这种感觉比第一次在黑木森林外演奏时更甚。

按照疤脸队长（他自我介绍叫布兰姆）的指示，奥辛来到了位于上层区域的守卫军驻地。这里的气氛与下层市场区截然不同。高墙环绕，哨塔林立，穿着统一制式铠甲的士兵们步伐整齐，神情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纪律严明的气息。经过门口卫兵严格的盘查（布兰姆队长提前打了招呼），他被引了进去。

驻地内部更像一个功能齐全的小镇，有训练场、兵营、铁匠铺、马厩，最终他来到了食堂——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有着巨大的石砌壁炉和高高的、支撑着粗大椽木的石柱。空气中充满了烤肉的浓郁香气、麦酒的醇厚味道以及士兵们粗犷的谈笑声。长条木桌旁坐满了休憩的士兵，其中不少是身材敦实、留着各式各样浓密胡须的矮人，他们洪亮的笑声尤其具有穿透力。

布兰姆队长在一个靠近壁炉、视野较好的位置给奥辛安排了一个小平台。“就这儿了，小子。别紧张，就像在市场里那样弹。不过记住，要带劲儿的！”他拍了拍奥辛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奥辛踉跄了一下。

奥辛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好奇、打量、甚至略带怀疑的目光中走上了平台。他解开琴布，暗金色的里拉琴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流淌出温暖而神秘的光泽，瞬间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大厅里的嘈杂声稍微降低了一些。

他再次想起了布兰姆的嘱咐——“提气的、关于荣耀和麦酒的曲子”。他定了定神，手指落于琴弦。

他没有立刻开始弹奏激烈的曲调，而是先拨动了一串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音符，如同军队行进时的鼓点，稳定而充满力量。然后，他加入了一段悠扬却坚韧的旋律，模仿着落鹰山脉间盘旋的雄鹰的呼啸。这是他在抵达白银隘口后，观察这座城市和山脉时心中酝酿出的一段旋律，混合了自然的壮阔与人造的坚韧。

琴声一起，大厅里的交谈声迅速平息下来。士兵们，无论是人类还是矮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和食物，惊讶地看向这个年轻的咏游诗人。他的琴音拥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不仅清晰悦耳，更能直接触动心弦。

看到反响不错，奥辛信心稍增。他逐渐加大力度，弹奏起一首他从老矿工那里听来的、经过自己改编的矮人挖矿号子。节奏铿锵，旋律简单却充满劳动的韵律感。几个矮人士兵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用粗壮的手指跟着节奏敲击桌面，最后甚至忍不住用浑厚的嗓音跟着哼唱起来，歌声与琴声融为一体，震撼着石厅。

气氛彻底被点燃了。奥辛又弹奏了关于古代英雄“石盾”葛伦·铁须的片段，关于守卫军巡逻的激昂进行曲，甚至一首轻快幽默的、关于麦酒酿造失败闹出笑话的乡村小调，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他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与观众的反应中，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的绿色眼眸却闪闪发光。他不仅仅是弹奏音符，更是在讲述故事，描绘画面，传递情感。那把暗金色的里拉琴仿佛在他手中拥有了生命，将他的意图放大、升华，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个时辰飞快过去。当奥辛以一段辉煌而渐弱的尾音结束最后一段旋律时，整个食堂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和用刀叉敲击桌面的哐当声。许多士兵站起来向他致意，脸上带着由衷的赞赏。

布兰姆队长大步走过来，脸上带着难得的、看起来有点别扭的笑容，将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塞进奥辛手里。“干得漂亮，小子！指挥官很满意，弟兄们也很高兴。这是你应得的，比说好的多了点！”

奥辛喘着气，接过钱袋，连声道谢。报酬远超他的预期，足够他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了。

就在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一位穿着比普通士兵更精良、胡须编织得异常精美、眼神锐利如鹰的年长矮人走了过来。他的铠甲上有更复杂的徽记，似乎是更高级别的军官。

“年轻人，”矮人的声音低沉而带有金石之音，“你的音乐…很有趣。那把琴也很不寻常。”他的目光在里拉琴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它让我想起了一些非常古老的传说…关于星辰坠落和大地之歌的传说。”

奥辛的心猛地一跳。又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琴！“您…您知道它的来历吗，先生？”

年长矮人摇摇头，胡须随之晃动。“说不准。只是感觉。它的声音…能唤醒石头深处的记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食堂的石柱和壁炉，仿佛能看透岩石本身。“我们矮人相信，山脉是有记忆的，岩石记录着古老的歌谣。而你刚才的演奏…似乎短暂地与之共鸣了。”

他顿了顿，递给奥辛一个小徽章，上面刻着交叉的战锤和山脉。“我是卡根·铁砧，负责矿坑深处的守卫。如果你对落鹰山脉古老的‘低语’…或者说‘回响’感兴趣，可以拿着这个来第三矿区找我。当然，”他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前提是你不在乎地底的黑暗和…某些令人不安的传闻。”

说完，卡根·铁砧对奥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留下奥辛一人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枚微凉的金属徽章和沉甸甸的钱袋，心中波澜起伏。

低语？回响？山脉的记忆？

这场表演不仅为他带来了急需的金钱和认可，似乎还为他指向了一条更深的、与他一路所闻所感相关的线索。那个灰斗篷学者的话语再次回响耳边。

白银隘口，这座建立在巨岩与矿坑之上的城市，它所守护和挖掘的，或许不仅仅是金属和财富。奥辛隐隐感觉到，他寻找的答案，一部分可能就隐藏在这座山城的地底深处。

而卡根·铁砧的邀请，就像一扇缓缓打开的门，门后是未知的黑暗，却也可能是通往真相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