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回响

接下来的几天，奥辛没有立刻去找卡根·铁砧。那枚冰冷的徽章和矮人军官意味深长的话语在他心中沉甸甸的，既是一种诱惑，也带着隐约的不安。他需要时间消化在守卫军食堂的成功，也需要更仔细地思考下一步。

他继续在市场区表演，名气似乎随着那晚的演出传播开来，收入稳定了许多。他甚至被一家喧闹的酒馆“打鼾地精”请去表演了几个晚上，报酬比街头更好，虽然环境嘈杂，麦酒和烟味浓重，但人们的热情和慷慨让他积蓄渐丰。

然而，卡根·铁砧的话始终在他脑中回响。“山脉的记忆”、“古老的歌谣”、“低语…或者说回响”。这些词语与他穿越黑木森林时的感受、与那把神秘里拉琴的特质、甚至与安格莱特小镇那位陌生人赠琴时提及的“传说”隐隐呼应。

他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前方是什么，探索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向人打听第三矿区的位置。那是在白银隘口依傍的山体内部，更深、更古老的矿坑区域，通常只有经验丰富的矮人矿工和专门的守卫才会进入。出示了卡根·铁砧给的徽章后，把守通道的矮人守卫虽然对一个人族少年要去那里表示惊讶，但还是挥手放行了。

一进入矿坑区域，外界的光线和喧嚣瞬间被隔绝。空气变得阴凉，弥漫着岩石粉尘、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味道。巨大的隧道并非漆黑一片，墙壁上镶嵌着一种发出稳定柔和白光的特殊苔藓或晶石（矮人称之为“冷光苔”），提供了基础的照明，但光线依然晦暗，将一切笼罩在幽蓝的阴影中。

隧道四通八达，如同巨大的蚁穴，远处传来机械的轰鸣、镐斧敲击岩石的叮当声、以及矮人们用低沉喉音发出的指令和号子声。巨大的木制轨道车装载着矿石，沿着铁轨隆隆驶过，由沉默的、类似犰狳的巨大生物牵引着。

奥辛按照指示走了很久，深入山腹。周围的人声渐渐稀少，只有隧道本身发出的声音——风穿过裂隙的呜咽、远处岩层的挤压呻吟、还有滴水声。那种在地表隐约感觉到的、来自地底的嗡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一种持续不断的、低频的背景音，震动着他的耳膜和胸腔。

他终于在一个岔路口看到了卡根·铁砧。老矮人正站在一盏冷光苔灯下，研究着墙上的岩层结构，他的盔甲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你来了，咏游诗人。”卡根头也不回，似乎早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感觉到不同了吗？”

奥辛点点头，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微弱：“是的，先生。那种…嗡嗡声。”

“我们叫它‘山脉的呼吸’或者‘岩石的低语’，”卡根转过身，锐利的眼睛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大多数时候，它只是一种自然的声音，地底水流、岩层移动、甚至遥远处的岩浆活动都会产生。但是…”他顿了顿，用带着铁手套的手指敲了敲岩壁，“最近，这‘低语’变了。”

他示意奥辛跟上，走向一条更偏僻、似乎废弃已久的支道。这里的冷光苔稀疏了许多，阴影更加浓重。

“变得更…不规律。有时会中断，有时会突然增强，甚至…出现一些新的‘音符’。”卡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凝重，“我的族人中，一些最年长、最敏感的矿工说，他们听到了从未听过的‘旋律’，古老而…令人不安。像是沉睡的东西在翻身，或者在梦中低语。”

他们停在了支道的尽头。这里有一面异常光滑、仿佛被刻意打磨过的岩壁，上面刻着一些极其古老的符号，与奥辛在黑木森林遗迹中看到的风格有几分相似，但更加抽象难懂。

“这里是一处古老的标记点，”卡根说，“据族里传说，是‘言律者’时代甚至更早留下的，用来监测地脉的‘律动’。最近，这些符号偶尔会…发出微光。”

奥辛屏住呼吸，看着那面冰冷的岩壁。上面的符号在幽光下沉默着，但他能想象它们发出微光时的诡异景象。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先生？”奥辛忍不住问，“我只是一个咏游诗人。”

卡根看向他，目光落在他背着的里拉琴上。“因为你的音乐，小子。那天晚上，我不仅仅听到了技巧，我感觉到你的琴声…很特别。它似乎能与某些东西共鸣。也许，只是也许，你能听到更多我们听不到的东西。或许，你能用你的方式，‘解读’或者‘回应’这变了调的低语。”

他叹了口气，钢铁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我们矮人擅长挖掘岩石，聆听它们物理的回响。但对于这种…更虚无缥缈的‘声音’，我们缺乏手段。古老的知识很多已经失传。而你们人族，尤其是你们这些与音乐和故事打交道的人，有时反而拥有一种不同的…感知力。”

奥辛明白了。卡根·铁砧是在寻求一种非传统的帮助，一种基于直觉和共鸣的探索。

“我能…试试吗？”奥辛轻声问，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向了里拉琴。

卡根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神情充满了期待和警惕。

在这深入地底、寂静得只剩下山脉呼吸声的古老隧道里，奥辛·安格莱纳再次取出了他的琴。这一次，不是为了取悦听众，不是为了换取报酬，而是为了与这片古老的土地本身进行一场对话。

他闭上眼睛，极力去捕捉那地底嗡鸣的节奏和质感。然后，他尝试用里拉琴发出一个极其低沉、绵长的音符，试图融入那背景的“低语”之中。

起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他自己的琴音在隧道里孤独地回荡。

但渐渐地，当他全神贯注，将心神沉浸在那奇特的共鸣中时，他感觉到了一丝变化。他指下的琴弦似乎在微微自主振动，回应着地从深处传来的某种东西。那面刻着古老符号的岩壁，其上某个扭曲的符号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微光，微弱得几乎像是错觉。

同时，一段破碎的、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涌入脑海的“感知”闪现了一下——那并非旋律或语言，而是一种情绪，极其古老、沉重、带着一种漫长时间积累下的…倦怠，以及一丝被惊扰的…烦躁？

奥辛猛地停下了手，琴音戛然而止。他喘着气，额头上渗出冷汗，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面岩壁和旁边的卡根·铁砧。

“你感觉到了什么？”卡根急切地问，他显然注意到了刚才的异常，无论是琴弦的自主振动还是那瞬间的微光。

“我…我不确定，”奥辛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一种感觉…很古老，很疲惫…而且，好像有点…不高兴？”

卡根·铁砧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他凝视着岩壁，浓密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

“不高兴…”他喃喃自语，“看来，传说也许不止是传说。某些古老的存在，或许真的不喜欢被打扰。”

他转向奥辛，眼神复杂：“谢谢你，小子。你证实了一些我们的猜测。但这意味着，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更…棘手。”

奥辛收起了琴，地底深处的嗡鸣似乎依旧，但他却感觉那声音仿佛多了一层含义。白银隘口建立在沉睡的巨灵之上，而这巨灵，或许正在逐渐苏醒，或者说，正被什么所惊扰。

他的旅程，似乎不可避免地与这地底的秘密纠缠在了一起。而卡根·铁砧这里，显然能提供更多关于古老传说和当前异象的信息。

离开阴冷的矿坑，重返阳光下的城市，奥辛却觉得那喧嚣之下，隐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他需要知道更多，需要找到这一切之间的联系——他的琴、陌生人的赠予、黑木森林的低语、以及这山脉深处的不安躁动。

答案，或许下一步需要前往那个知识和权力的中心，那个所有线索似乎隐隐指向的地方——风歌城。但在那之前，他需要从卡根和白银隘口的古老记录中，尽可能多地了解关于“言律者”、“巨灵时代”以及“低语”的真相。他的冒险，正深入到一个远超他想象的古老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