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回安带着满腹的惊疑与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找到了失魂落魄的谢回。
她没有隐瞒，将山谷中与洛清弦的对话，包括他那诡异的动作和意味深长的话语，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回。
谢回起初只是麻木地听着，但当听到洛清弦说“你和谢回完全可以给我一剑穿心”，特别是当洛回安重点描述到洛清弦手指点向自己太阳穴这个细节时，谢回红色瞳孔猛地一缩！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口中反复咀嚼着那几个词：“一剑穿心……”
忽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看向洛回安，声音沙哑而急促：“小安，你确定……他是用手指点了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洛回安用力点头：“千真万确！而且，他说‘一剑穿心’的时候，手指就点在那里，纹丝不动！”
谢回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洛回安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最终，谢回抬起头，红色瞳孔中沉淀着一种复杂的决断，他看向洛回安，沉声道：“我明白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没有解释自己明白了什么，只是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里，懂了吗？关键在这里！”
洛回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为谢回的意思是物理上敲打头部就能制服洛清弦。
谢回继续低声道：“你立刻回寂静林海，找师尊。告诉他……‘时机已至，清弦在等’。请他务必……下山。记住，不要多说，也不要问为什么！快去！”
洛回安虽然满心疑惑，但看谢回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也不敢多问，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请师尊下山，准备……给他脑袋来一下！”她自以为领会了精髓，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凶光。
谢回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纠正，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刻任何明确的计划都可能被不知在何处的洛清弦窥知，只能靠默契和……运气了。
他挥挥手：“快去！”
洛回安化作红影，疾驰而去。
谢回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明白洛清弦的暗示——“一剑穿心”并非指伤害，而是指触及他心中最在意、最柔软的部分，那才是真正能“刺穿”他疯狂外壳的关键。
而“太阳穴”和“白微尘”的名字，则指向了灵台识海的隐患以及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师尊。
带上孩子，或许是因为孩子纯净的气息或某种特殊的联系，能成为唤醒阿弦的媒介？
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是一场豪赌。
寂静林海。
洛回安找到师尊白微尘，将谢回的话原封不动转达，并自作聪明地压低声音补充道：“师尊！谢公子说关键在脑袋！咱们得准备个结实点的棍子，趁他不注意，给他后脑勺来一下狠的！把他敲晕了带回来再说！”
白微尘覆眼的白纱微微动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没有多问，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一手抱起咿呀学语的暮云熙，另一只手牵起安静的谢宁。
“走吧。”他平静地说道，仿佛只是去散个步。
洛回安看着师尊这“拖家带口”的架势，有点懵，但想着也许是没人照顾孩子，便也没多想，兴冲冲地在前面带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用哪种木材做的棍子又硬又顺手。
第三天，夜晚。
压抑已久的风暴终于彻底爆发！
洛清弦不再隐藏，他出现在一座已成废墟的城镇中央的高台上。
月光凄冷，映照着他银白的发和血红的瞳。
他取出一支白骨雕成的短笛，凑到唇边。
呜咽般的笛声响起，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诡异韵律，传遍四野！
下一刻，大地开始震动！
一具具残缺不全、散发着浓郁死气和古老怨念的尸骸，从废墟深处、从泥土之下爬了出来！
它们动作僵硬，眼中燃烧着幽绿的鬼火，但身上残留的服饰碎片和隐约可辨的乐器纹饰，却昭示了它们生前的身份——正是千年前被屠戮的乐修族人！
这些曾经的同胞，如今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扑向那些因内讧而伤残、惊惶失措的仙道残余势力！
复仇的亡灵与苟延残喘的刽子手后代，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法术爆鸣声不绝于耳，整个城镇化作了真正的炼狱！
而洛清弦，却不知从哪弄来一把太师椅和一张茶几，悠闲地坐在高台边缘，慢条斯理地烹茶、品茗。
他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的杀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
只有偶尔吹响的笛声，微调着亡灵大军的攻势。
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些慵懒，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紧绷，血红的瞳孔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空茫。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计划最后一步。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了高台之下。
正是匆匆赶到的谢回、白微尘、洛回安，以及被白微尘牵着的谢宁和抱着的暮云熙。
看到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尤其是那些明显是乐修遗骸所化的凶尸，谢回眼中充满了悲痛。
洛回安则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悠闲品茶的身影，右手悄悄摸向了背后——那里，藏着一根她精心挑选的、碗口粗的硬木棍子！
她深吸一口气，给谢回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准备动手。
谢回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地一步步走上高台。
洛清弦似乎早已察觉，但并未阻止，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品茶。
“阿弦……停手吧。”谢回的声音沙哑，带着最后的恳求。
洛清弦轻笑一声，放下茶杯，血红的瞳孔看向谢回：“停手？谢回，戏已开场，岂有中途落幕的道理？”
两人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洛回安趁机猫着腰，借助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洛清弦的侧后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心脏砰砰直跳。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一个稚嫩、带着困惑和些许不安的声音，突然从洛清弦身后不远处响起：
“娘亲……爹爹……你们在做什么呀？”
是谢宁！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白微尘的手，好奇地爬上了高台，睁着一双纯净的深紫色眸子，看着对峙的洛清弦和谢回，以及下方恐怖的景象，小脸上满是迷茫。
这声“娘亲”如同惊雷，让洛清弦浑身猛地一僵！
他几乎是本能地、霍然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就是现在！
洛回安眼中凶光一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那根碗口粗的硬木棍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洛清弦的后脑勺！
“嘭——！！！”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
洛清弦身体一个趔趄，向前踉跄了一步，头上顿时有鲜血涌出，顺着他银白的发丝蜿蜒流下。
他抬手摸向脑后，指尖沾上温热的血液。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缓缓转过身，血红的瞳孔死死盯住手持木棍、一脸“得手了”表情的洛回安。
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被背叛的刺痛！
“洛、回、安！”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杀意！
“主人！我这是为你好！”洛回安虽然心里发毛，但还强自镇定地喊道，握紧棍子准备再来一下。
不过说真的，洛回安也没想到，自己几乎用尽了力气打在主人头上，他不仅没晕，只是流了点血。
上次怎么晕的?
难不成还要在给他肚子上来一剑才能晕?
“为我好？”洛清弦怒极反笑，周身恐怖的煞气瞬间爆发！
他猛地抽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长剑——那剑身狭长，泛着幽蓝的寒光，正是当年将他钉死在枯木上的凶器之一！
洛清弦彻底被激怒了。
他好心留下的暗示，竟被曲解成如此粗鄙的暴力！
更让他心寒的是，动手的是一直以来最信任的洛回安！
那股被背叛的怒火混合着本就偏执的疯狂，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
“为我好？”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戾气，“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
幽蓝长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洛回安心口！
这一剑快如闪电，狠辣无情，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洛清弦是真的动了杀心！
洛回安瞳孔骤缩！
她万万没想到主人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和迅速！
那恐怖的剑压和杀意如同实质，将她周身空间都封锁了！
她甚至来不及举起棍子格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寒芒在眼前急速放大！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
“小安姐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洛回安身上！
是楚澜！
他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局势，在看到洛清弦拔剑的瞬间，那根连接着洛回安的、他勉强能“看”到的微弱因果线剧烈颤动，预示着她有性命之危！
他想也没想，凭着感觉和一股冲动就扑了上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幽蓝的长剑没能刺中洛回安的心脏，而是洞穿了推开她的楚澜的右肩！
剑尖从他背后透出，带出一溜血花！
“呃啊——！”楚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瞬间惨白如纸，鲜血迅速染红了他淡金色的衣衫。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还是死死咬着牙，用身体挡在洛回安面前。
“澜儿！！”洛回安这才反应过来，看到楚澜肩头那恐怖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她猩红的瞳孔瞬间被惊骇和怒火填满！
她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楚澜，声音都变了调：“小瞎子！你干什么！谁让你冲上来的！”
洛清弦也愣住了。
他看着剑身上刺目的鲜血，看着楚澜那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倔强地挡在洛回安身前的身影，看着他那双空洞却仿佛映照着某种决绝的金色眸子……他握着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暴怒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猛地抽回长剑，楚澜的身体软软地倒在洛回安怀里，肩头的血洞汩汩冒着鲜血。
“澜儿！坚持住！”洛回安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他的伤口，声音带着哭腔，哪还有半点刚才抡棍子时的“英勇”。
谢回也冲了过来，迅速查看楚澜的伤势，脸色凝重地帮他点穴止血。
高台上的混乱，暂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而下方的厮杀，似乎也因为失去了笛声的精准引导，而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被白微尘牵着的谢宁，挣脱了师尊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了洛清弦的面前。
他没有去看受伤的楚澜和紧张的众人，只是仰着小脸，用那双沉静的深紫色眸子，望着洛清弦还在流血的后脑勺，和他手中滴血的长剑。
小家伙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娘亲”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悲伤和……痛苦。
他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洛清弦染血的衣角，用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小声问道：
“娘亲……你疼不疼？你流血了……为什么……要打架？我们回家好不好？宁儿想听娘亲弹琴了……”
这软糯的声音，像是一道清澈的溪流，又像是一束温暖而坚定的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层层阴霾，直接照进了洛清弦被千年仇恨和疯狂执念冰封、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湖最深处。
“回家……弹琴……?”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轻轻叩击着洛清弦灵魂中最本源、最柔软、也是被他刻意遗忘和压抑了千年的部分。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洛清弦浑身剧烈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宁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紧接着，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他那一头如同冰雪烙印般的银白长发，从发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了那代表死亡与诅咒的苍白，重新焕发出墨玉般乌黑润泽的光彩！
长发无风自动，如同流动的夜色，垂落在他肩头。
而他那双如同血海深渊的赤红瞳孔，其中的血色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暴风雨过后晴朗的天空，变回了原本深邃如古井、清澈如寒星的墨黑色！
血色褪尽，疯狂消散。
那双熟悉的、曾让楚云朗和楚瑶感到安心又疏离的墨眸，重新显现，只是此刻里面盛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如梦初醒般的恍惚，以及……排山倒海般涌来的、迟到了千年的悲痛与愧疚。
他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他浑然不觉。
“我……”洛清弦抬起双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重新变黑的头发，声音颤抖，充满了不确定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
他缓缓蹲下身，与谢宁平视，墨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孩子天真无邪的小脸。
那疯狂暴戾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
“宁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不再是那种冰冷的磁性，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洛清弦”的清冷质感，只是此刻充满了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看到这些……”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目光从谢宁脸上移开，扫过肩头染血、昏迷在洛回安怀里的楚澜，扫过持剑警惕却满眼痛心的谢回，扫过下方因失去控制而逐渐停滞、茫然四顾的乐修凶尸，还有那些伤亡惨重的仙道修士……
千年的仇恨，精心的布局，疯狂的杀戮……如同一场漫长而血腥的噩梦。
而谢宁那句“回家弹琴”，就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囚禁他本心的牢笼，将他从这场噩梦中强行唤醒。
巨大的记忆和情感冲击着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想起自己对楚云朗和楚瑶说的那些刻薄恶毒的话，想起自己操控暮云舒犯下的罪孽，想起自己毫不犹豫刺向楚澜的那一剑……想起这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景象，都是出自他之手！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混合着额角流下的鲜血，划过他恢复俊美却苍白无比的脸庞。
强烈的悔恨和罪恶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
他以为复仇能带来解脱，却没想到，换来的竟是更深的地狱。
而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竟是一个孩子最简单、最纯粹的愿望:回家。
谢宁似乎被“娘亲”的眼泪吓到了，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娘亲”和刚才那个让他害怕的“娘亲”不一样了。
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擦去洛清弦脸上的泪水和血水，用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娘亲不哭……宁儿不怕……我们回家，宁儿给娘亲吹曲子听……”
听着孩子稚嫩却充满依赖和安慰的话语，洛清弦的心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犹豫，轻轻地将谢宁紧紧拥入了怀中。
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深深的眷恋。
“好……回家……我们回家……”他将脸埋在孩子幼小的肩膀上，声音哽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高台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
谢回看着那个恢复原貌、抱着孩子痛哭流涕的洛清弦，红色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浓浓的心疼。
他知道，他赌对了！
那个真正的阿弦，回来了！
洛回安抱着楚澜，看着主人恢复正常的发色和瞳色，看着他脸上那熟悉的、虽然冰冷却不再疯狂的神情，猩红的瞳孔中亦是水光闪烁，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白微尘静静地站在那里，覆眼的白纱随风轻扬，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下方的厮杀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止。
那些被唤醒的乐修凶尸，失去了操控源头，眼中的鬼火渐渐熄灭，重新化作冰冷的尸骸，静静地躺回大地。
残存的仙道修士们惊魂未定地看着高台上相拥的身影，脸上充满了茫然和劫后余生的恍惚。
疯狂的复仇乐章，因一个孩子纯真的话语，戛然而止。
但仇恨的种子已然种下，造成的伤害无法磨灭。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