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年光阴,足以让沧海桑田,也让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蜕变成了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名字。
仙门大比,云海之巅,万众瞩目。各派天才俊杰汇聚于此,灵光闪耀,剑气冲霄,皆欲在此扬名立万。然而,这一届大比的风头,却被一个仿佛凭空冒出来的无名少年——林枫,彻底夺去。
他如一匹沉默的黑马,踏着冰冷的步伐,闯入所有人的视野。没有师承来历,没有煌煌气势,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和一双空洞得映不出任何事物的眼眸。
他的剑,并非金铁所铸。
当裁判宣布比试开始,对手还在掐诀念咒,或是摆开精妙剑势时,林枫只是抬起了手。霎时间,擂台之上的水汽仿佛被无形之力瞬间抽空、冻结!刺骨的寒意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地面凝结出细密的霜纹,空气中甚至飘起了冰冷的晶尘。
一柄剑,就在他手中凭空凝聚而成。
剑身剔透,宛若掘自九幽之下的万载寒冰,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冰晶在流转、生灭。它没有剑格,形态甚至有些粗糙,仿佛只是寒冰随意凝聚成的兵刃雏形。但就是这样一柄剑,出现的瞬间,就让对手的灵器嗡鸣颤抖,让观战者脊背发凉。
他的剑,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第一战,对阵擅长烈火道法的某派真传。
对方双手一推,炽热火龙咆哮而出,欲将林枫连同那冰剑一同熔化。
林枫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他只是简单至极地,向前刺出了一剑。
冰剑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追踪的淡蓝色残影,后发先至,穿透了咆哮的火龙。火龙如同被掐住了核心,瞬间溃散成漫天火星。而冰剑的剑尖,已然轻轻点在了那真传弟子的眉心皮肤之上。
一点冰晶,在那弟子眉心凝结。
他僵在原地,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冻结。死亡的触感,清晰得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他的灵魂。他甚至没看清剑是如何来的。
林枫收剑,冰剑在他手中悄然消散,化作缕缕寒气。对手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第二战,对阵以防御和力量著称的体修。
那体修狂吼一声,肌肉虬结,皮肤泛起金属光泽,如同人形堡垒般冲撞而来,每一步都踏得擂台震颤。
林枫依旧面无表情。
在体修巨拳临身的刹那,他身影微微一晃,冰剑再次凝聚,并非直刺,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点向了体修周身七处大穴——眉心、咽喉、心口、丹田……
每一剑,都精准地停留在即将刺破皮肤、却又未真正伤及分毫的极限距离。冰寒的剑气如同最锋利的针,刺入穴道,瞬间瓦解了对方鼓荡的气血和护体罡气。
体修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然后轰然跪倒,浑身覆盖着一层白霜,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防御,在那柄冰剑面前,薄得像一层纸。
没有人见过他笑, 仿佛那个五岁孩童的笑容,早已随着柳林村一同化为了灰烬。也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怒, 因为情绪是多余的,能引动他杀意的人,在他眼中已与死人无异。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是空洞的。映不出云海翻腾的壮阔,映不出对手的惊惧、不甘或是哀求,也映不出台下观众的哗然与敬畏。仿佛世间万物,山川日月,生灵百态,在他眼中都只是“可杀”与“暂不可杀”的冰冷标靶。而在这大比擂台之上,规则便是“暂不可杀”,所以他只是用剑,精准地丈量着生与死的那条界限。
一场,又一场。
无论对手是施展精妙术法,还是祭出强大法宝,无论是围攻还是单挑,结局都毫无悬念。
他的剑,永远是那么简单、直接、高效。没有多余的花哨,没有防御的姿态,只有进攻,只有那追魂索命般的一击。剑光一闪,胜负已分。对手往往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便已感受到那彻骨的冰寒与濒死的绝望。
他毫无悬念地夺下魁首,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仙剑门,这天下剑修心目中的圣地,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接受了,没有激动,没有荣耀感,仿佛只是走向下一个既定的地点。
从此,仙界少了一个来自柳林村的少年,多了一个只知道日复一日练剑、心无旁骛修炼的怪物。
在仙剑门,他依旧如此。不与人交际,不参与纷争,只是疯狂地汲取一切资源,转化为修为。他的进步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而他的剑下,亡魂也开始堆积如山。
有肆虐一方的魔道巨擘,被他千里追杀,冰剑穿心,化作冰雕后碎裂成齑粉;有凶戾滔天的妖族大能,被他闯入巢穴,一剑斩灭妖魂;甚至,仙门中一些自恃身份、或是“不识趣”想要挑衅、打压他的同门或长辈,也都在他那柄神出鬼没的冰剑下,非死即残,无人能挡其锋。
人们开始敬畏又恐惧地称他为“仙界第一剑仙”。
并言之凿凿地传颂——他是万年来,第一个以杀证道,踏着尸山血海,走入那无上剑境之人。他的剑,是死亡本身,而他,则是行走在人间的死亡使者。
第5章
(或许在许多年后,某个尸横遍野、血河漂橹的战场边缘。)
这里曾是生机勃勃的沃野,如今已化作焦土。破碎的法器与残肢断臂混杂在一起,浸在粘稠的、几乎凝固的暗红色血泊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与灵气湮灭后的焦糊气息。苍穹被撕裂,露出其后扭曲混乱的虚空乱流,域外天魔尖厉的嘶嚎如同无形的锥子,刺穿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与神经。
在这片人间地狱的一角,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修士,艰难地从一堆同袍的尸体下爬了出来。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几乎能看到森森白骨。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视野所及,尽是毁灭。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独自屹立在战场中央的一座尸山之上。
那人穿着一身纤尘不染、却浓郁如凝固鲜血的黑袍,与周遭的污秽血腥形成诡异而刺目的对比。他手中无剑,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无数形态扭曲、散发着不祥黑气的域外天魔,如同扑火的飞蛾,尖啸着从四面八方涌向他。
然而,它们甚至无法靠近他周身十丈。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死寂。但凡闯入他十丈范围的天魔,无论是庞大的、还是隐形的,都在瞬间凝固,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墙壁。紧接着,它们的身体由内而外,绽放出无数细密的冰裂纹,随即无声无息地崩解、湮灭,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只有一缕极淡的黑气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离,汇入那人的袍袖之中。
他不是在战斗,他是在……收割。平静地、高效地、漠然地收割着这些令仙魔两道都闻之色变的域外邪魔。
幸存的修士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尸山顶端那个如同死神化身的身影。恐惧与一种近乎渺茫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他颤抖地、用嘶哑破音的喉咙喊出了盘旋在所有幸存者心头的疑问:
“请……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道黑袍身影,微微动了。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远方虚空的裂痕处收回,微微垂下眼帘,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扫描,毫无波澜地掠过脚下这由他亲手造就的、更加庞大的杀戮景象——那些破碎的天魔,与修士、凡人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幅地狱绘卷。
幸存者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里面早已焚尽了一切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没有胜利的快意,没有杀戮的狂热,甚至没有对这片惨状的丝毫怜悯或厌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宇宙终末般的死寂灰烬,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掉所有投射其中的光线与希望。
他开口了。
用的是那当年在柳林村废墟里哭伤了、嘶哑了,至今仍带着一丝无法磨灭的、仿佛被粗粝砂纸打磨过的嗓音。那声音不高,甚至有气无力,近乎一种疲惫的平静,却像一把冰锥,直接凿进听者的骨髓深处,冻结血液。
“林疯。”
他顿了顿,似乎给了对方一瞬消化这个名字的时间,然后,用那同样平静无波,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补上了最后一句:
“……疯子的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更加幽深、冰冷。他不再理会脚下蝼蚁般的幸存者,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尸山顶端消失。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数百丈之外,那片域外天魔涌出最密集的虚空裂痕正前方。依旧没有凝聚出那柄闻名仙界的冰剑,他只是抬起了手,对着那如同污血伤口般的裂痕,以及其中蜂拥而出、扭曲嘶嚎的天魔洪流,五指微张,然后,轻轻一握。
咔嚓——
并非实质的声音,而是空间被极致寒意冻结、崩裂的规则哀鸣。以他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苍白冰环瞬间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无论是狰狞的天魔,还是逸散的魔气,甚至是那片破碎的虚空裂痕本身,都被绝对零度的寒意瞬间冰封、凝固,然后在那无声的力量下,化为最细微的、闪烁着冰冷星光的宇宙尘埃。
他一步踏入那片被强行“净化”的虚无,黑袍身影消失在扭曲的光影之后,继续着他那永无止境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