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成功”的谈判之后,道盟与涂山的关系似乎真的进入了一段平稳期。往来文书顺畅,约定的贸易也逐渐开展。但道盟盟主东方月初出现在涂山附近的频率,却高得有些异常。
他不再总是大张旗鼓,反而更多是轻装简行,甚至常常孤身一人。
月色下的苦情巨树,枝叶婆娑。一个穿着明黄道袍、散着灰色长发的身影悄然独立于阴影之中,仰头望着那繁盛的枝叶和飘零的花瓣,灰色的眼眸中盛满了化不开的寂寥和追悔。这里曾是他鼓起勇气告白的地方,也是他最终选择愚蠢逃离的起点。如今,他只能像个幽灵般,在无人察觉的深夜,偷偷回来凭吊。
晨曦微露的甜甜果园,露珠还挂在饱满的果实上。他会隐身于果树之间,指尖轻轻拂过那些他当年亲手栽种、如今已枝繁叶茂的果树,感受着上面残留的、熟悉的妖力气息——那是她偶尔会来照料时留下的。有时,他会发现某处果树有被精心修剪或施肥的痕迹,比他离开时长得更好,心中便又是一阵酸涩的悸动。
而更多的时候,他会远远地、贪婪地凝视着那个粉色的身影。
看她坐在窗前安静地看书,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宁静却疏离。 看她指导年幼的小狐妖练习法术,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对着他撒娇耍赖的少女。 看她偶尔在庭院中侍弄花草,神情专注,仿佛外界一切与她无关。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将距离保持在她无法轻易察觉、却又足以让他看清的极限。像一个虔诚又卑怯的信徒,偷窥着早已不再属于他的月光。
一次,两次… 无数次。
涂山沅沅并非毫无察觉。
起初,她只是觉得似乎有视线落在身上,但那感觉极其微弱且一闪即逝,她只当是错觉或是巡逻的妖卫。
但次数多了,那视线的主人似乎也并未刻意隐藏得多么天衣无缝,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或许隐隐期待着能被发现。
她终于确定了那道视线的来源。
是那个穿着明黄道袍、散着灰色长发的新任道盟盟主。
知道的那一刻,她心中先是涌起一股荒谬的可笑感,随即便是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疲惫。
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决绝离开的是他,如今功成名就了,又跑回来做出这副深情款款、默默守候的姿态给谁看? 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什么吗?还是觉得这样戏弄她很有趣?
她索性彻底无视。
无论那道目光有多么灼热,有多么专注,有多么…痛苦,她都当作不存在。她看书、练功、散步、处理事务,一切如常,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给那个方向半分。
她的冷漠,比任何驱赶和责骂都更让东方月初绝望。
他知道她发现了。 他知道她不想理他。 他知道他们之间,早已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只有待在这个能远远看到她的地方,那颗在权谋和斗争中日益冰冷麻木的心,才能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才能提醒自己,他所有的努力和挣扎,最初或许…还有一个关于“回去”的念想。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东西。
一支品相极好、灵气充沛的玉簪,悄悄放在她窗台。 一盒人族地界最负盛名、据说极难买到的糕点,放在果园她常休息的石桌上。 甚至有一次,是一株极其罕见、对妖力修炼大有裨益的灵草,被小心地种在她庭院角落的花圃里。
东西每次都会消失,但他不知道是她收下了,还是被负责打扫的狐妖当作无主之物拿走了。他宁愿相信是前者,哪怕她只是随手扔掉了,至少…也算是接触到了他的一点心意。
直到有一次,他带来的是一串用上好暖玉打磨而成的铃铛手链,做工精巧,铃声清脆,带着安神静气的功效。他记得她以前似乎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他像之前一样,想悄悄放在她窗台。
然而,这一次,他刚放下东西,还没来得及转身,那扇一直紧闭的窗户却突然被从里面推开了。
涂山沅沅站在窗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眸里结着厚厚的冰霜,手里正拿着那串他刚放下的玉铃铛。
东方月初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灰色的长发似乎都忘记了飘动,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慌乱。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良久,涂山沅沅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盟主大人。”
她举起那串铃铛,手指一松。
叮铃哐啷——
玉质的铃铛摔在窗下的青石板上,瞬间碎裂成了几瓣。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涂山虽小,却不缺这些玩意儿。”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玉石,又冷冷地看向他,“盟主若是闲来无事,大可去处理道盟政务,或是巡视边境。不必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与你,”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早已毫无瓜葛。请自重。”
说完,她“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窗户,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东方月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摊碎裂的玉石,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晚风吹起他灰色的长发,额前那缕发丝无力地垂落,遮住了他瞬间变得空洞无比的灰色眼眸。
毫无意义… 毫无瓜葛… 请自重…
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刀,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斩断。
他缓缓弯下腰,极其小心地、一片一片地,将那些碎裂的玉石捡起来,握在掌心,尖锐的棱角刺破了他的皮肤,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他在窗外站了许久,直到那扇窗户再也没有亮起,直到黎明将至。
最终,他黯然转身,消失在渐褪的夜色中,背影萧索得如同失去了所有归途的孤鸟。
窗内,涂山沅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微微颤抖。
为什么… 心还是会痛呢…
明明,早就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