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窟

狐妖现身后的第三天，静心山庄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玄砚和公冶湫都能感觉到，她们的行动受到了更严密的监视。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仆从或护卫在不远处徘徊，那双锐利眼睛的老管家出现的频率也明显增加。

“他们在限制我们的行动范围。”公冶湫压低声音对玄砚说，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东院的防护阵法加强了，我尝试用破阵符，却差点被反噬。”她展示手心一道焦黑的痕迹，那是阵法反噬留下的伤痕。

玄砚微微点头，她的右眼持续抽痛，地底深处传来的痛苦哀嚎越来越清晰。那些被隐藏的声音如同细针，不断刺痛她的神经。“地底有东西。”她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太阳穴上，“很多...生命正在消逝。”每说一个字，她都能感受到那些绝望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公冶湫脸色一白：“遇害者？还有活着的吗？”

“还有一些活着，但很微弱。”玄砚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些微弱的生命波动，“有一个特别...明亮，像是孩童。”那个小小的生命之火在无数即将熄灭的光芒中格外显眼，纯净却脆弱，让她想起很久以前族中的幼崽。

这个发现让二人决定冒险一探。夜深人静时，她们避开巡夜的护卫，沿着玄砚感知到的生命气息方向寻去。奇怪的是，越靠近山庄西侧的一个废弃仓库，监视的人反而越少，仿佛那里是故意被忽略的区域。

“太明显了。”公冶湫皱眉，手中的无事剑微微出鞘，“简直像是在请君入瓮。你觉得是不是陷阱？”

玄砚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下传来的声音上。那孩童的生命波动异常纯净，在一片黑暗中如同明灯，但正在逐渐减弱。时间不多了。“必须去。”她最终说道，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仓库门没有上锁，推开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里面堆满了杂物，积着厚厚的灰尘，看上去久未使用。但玄砚敏锐地注意到，地面某处的灰尘分布不自然——有一块区域明显被经常踩踏，尽管有人刻意用扫帚抹去了痕迹。

“这里有暗道。”她低声说，手指轻轻敲击地面，发出一处空洞的回响。作为猫妖，她对这种隐藏的通道有着天生的敏感。

公冶湫立即上前检查，很快在一堆废弃的木箱后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机关。她小心翼翼地在机关周围撒上特制的粉末，检测是否有陷阱。“没有毒术或触发式法术，但...”她皱眉，“有一种很古老的禁制，我从未见过。”

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一股混合着血腥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阶梯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幽绿光芒的石头，照亮向下的道路，那光芒摇曳不定，如同鬼火。

二人对视一眼，公冶湫握紧了无事剑，剑身泛起淡淡的蓝光。玄砚则暗中运转妖力，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阶梯陡峭向下，墙壁上逐渐出现诡异的壁画，描绘着各种蛊虫和痛苦的人形，那些画面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越往下走，空气中的怨气越重。公冶湫不得不多次停下调整呼吸，这种浓度的负面能量对修仙者影响很大。“这里的怨气...太浓了，”她喘息着说，“至少有无辜者在此丧命。”

玄砚虽然表面平静，但右眼的疼痛几乎让她难以忍受。每一道哀嚎、每一丝痛苦都直接冲击着她的感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受害者最后的恐惧和痛苦，这些情绪如同实质的刀刃切割着她的神经。“快到了。”她简短地说，强迫自己继续前进。

终于，阶梯尽头出现一扇铁门，门上刻满禁制符文，那些符文在幽绿光线下如同蠕动的虫豸。门缝中透出微弱的光线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还有某种湿滑的蠕动声，令人毛骨悚然。

“强力禁制。”公冶湫检查后脸色凝重，“这不是普通的防护阵法，而是一种血祭禁制，破解需要时间，而且肯定会惊动施术者。”她从怀中取出几张符纸，尝试贴在门上，但符纸立刻自燃成灰。

玄砚伸手触摸铁门，符文立刻亮起红光反抗。但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漂亮姐姐...异色眼睛的姐姐...你能听到我吗？”

二人俱是一惊。玄砚靠近门缝，低声回应：“谁在里面？”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声音能够穿透如此强大的禁制，绝非普通孩童。

“小宝...我叫小宝。”那声音属于一个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却异常清晰，“姐姐的眼睛真好看，金色的和蓝色的，像猫猫的眼睛。”这句话让玄砚心中一凛。普通人类孩童不可能在如此黑暗中看清她的眼睛颜色，更不可能透过禁制感知到门外的她。

公冶湫也意识到不寻常，但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里面有多少人？你还安全吗？”

“好多叔叔阿姨...都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小宝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害怕...那个白衣服的爷爷又来了...他手里拿着会动的小虫子...”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脚步声。玄砚立刻拉着公冶湫躲到阴影处，同时施法掩盖二人气息。作为上古猫妖，她的隐匿之术几乎无懈可击，连带着将公冶湫的气息也完全隐藏。

来者是老管家和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容儒雅，却眼神阴鸷，手中拿着一个诡异的陶罐，罐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庄主，这批蛊虫今晚就能成熟。”老管家恭敬地说，声音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特别是那个灵童，他的纯净气血让蛊虫品质提升了数倍。若是献给教主，定能获得重赏。”

被称作庄主的男子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很好。等这批蛊虫成熟，教主的计划就能更进一步。那两个多事的女人呢？”

“还在监控中。狐仙大人说那个异瞳女子不简单，让我们小心。她的气息...很奇特，不像凡人，也不像普通妖族。”

“哼，不管什么来历，进了静心山庄就是瓮中之鳖。加强守卫，明日此时，我要看到所有蛊虫成熟。”张望月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那个灵童，看好他。教主要活的。”

二人对话间打开了铁门，玄砚趁机瞥见门内景象——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数十个铁笼排列其中，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人，大多昏迷不醒，面色灰败。中央有一个血池，池中漂浮着各种蛊虫，令人作呕。墙壁上挂满了各种诡异的法器，有些还在滴着鲜血。

门再次关上后，公冶湫几乎站不稳，靠墙喘息：“那是...张望月庄主？他用活人炼蛊！”她的声音颤抖，既有愤怒也有恐惧，“那些法器...我在宗门古籍中见过记载，是早已禁绝的邪术器具！”

玄砚扶住她，异色双瞳在黑暗中闪着寒光：“不止如此。他们提到的‘教主’和‘计划’，说明这背后还有更大阴谋。”她敏锐地注意到，那些法器的制作手法中融入了多种妖族的秘术，包括一些她以为早已失传的猫妖族技法。

回到厢房后，二人将连日来收集的线索全部摊开。古籍中的阵法图、祭坛上的符文、法器上的标记、再加上今晚的发现，逐渐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张望月不是在单纯炼蛊。”玄砚指着古籍中的一页，那上面描绘着一个复杂的阵法，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眼睛图案，“这是一种古老的血蛊秘术，通过折磨活人激发极致痛苦，从中提取能量。这种能量可以用于增强法力，甚至...”她停顿了一下，金色和蓝色的眼瞳同时收缩，“打开通往某个禁忌之地的通道。”

公冶湫脸色苍白如纸：“那些失踪的人...都成了炼蛊的材料？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救出还活着的人！”她紧紧握住无事剑，指节发白。

“硬闯不行。”玄砚摇头，脑海中快速分析着局势，“管家法力高深，张望月更是难测深浅，还有那个狐妖在暗处。我们需要计划。”她看向公冶湫，“你的宗门传信符能用吗？”

公冶湫沮丧地摇头：“我试过了，山庄被某种力量屏蔽，传信符飞不出去。我们孤立无援。”

经过彻夜商讨，她们决定先揭穿张望月的真面目。公冶湫用宗门秘法制作了几枚留影珠，可以记录影像；玄砚则暗中布置阵法，准备在必要时制造混乱。她们还详细规划了撤离路线，准备在救出受害者后立即离开山庄，前往最近的官府求援。

第二天午后，山庄突然响起警钟。仆从们慌乱奔走，喊着“地窟出事了！”。

玄砚和公冶湫对视一眼，知道时机已到。她们混入人群来到仓库附近，只见张望月和管家正急匆匆进入暗道。

“跟上。”玄砚低声道，二人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入。

地下室内景象比昨晚更加骇人。血池沸腾，蛊虫疯狂蠕动，发出刺耳的嘶鸣。张望月站在池边，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老管家则在一旁护法，手中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就是现在！”公冶湫抛出留影珠，珠子悬浮在空中，记录下这骇人一幕。同时玄砚启动预先布置的阵法，整个地下室突然震动起来，困住受害者的铁笼纷纷打开。

“谁？！”张望月猛地回头，眼中闪过血红光芒，原本儒雅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

老管家更快反应过来，一掌拍向公冶湫所在方向。玄砚迅速挡在她身前，硬接下这一掌，被震得后退数步，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涌上口腔。

“姐姐！”一个小男孩从某个笼子里跑出来，正是小宝。他异常灵活地避开混乱，直奔玄砚而来，“你的眼睛在发光！好漂亮！”

公冶湫急忙将小宝拉到身后，无事剑出鞘直指张望月：“张望月！你用活人炼蛊，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剑身蓝光大盛，照亮了整个地下室，也照出了那些受害者惨白的脸孔。

张望月狂笑，声音变得异常尖锐：“区区小辈，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他衣袖一挥，无数蛊虫如黑云般扑来，那虫云中隐约可见痛苦扭曲的人面。

玄砚立即结印，金色屏障挡住蛊虫，但明显吃力。老管家同时攻来，招式狠辣，每一击都直取要害。玄砚不得不分心应对，妖力在体内奔涌，几乎压制不住。

“带人先走！”玄砚对公冶湫喊道，异色双瞳完全亮起，妖力不再保留。她挥手间震飞大片蛊虫，但对老管家的攻势只能勉强抵挡。

公冶湫咬牙点头，开始引导还有意识的受害者撤离。小宝却不肯离开，紧紧跟着玄砚：“漂亮姐姐小心！”

混乱中，老管家突然变招，一掌直取小宝。玄砚下意识全力相护，妖力爆发震退老管家，但袖口撕裂，手臂上的妖纹完全暴露——那是一种古老而复杂的纹路，绝非人类所有。

公冶湫恰好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愣在原地：“那是...”作为凌霄宗弟子，她立刻认出那不是任何已知的人类功法产生的纹路，而是...妖纹？

玄砚心中一沉，但顾不上解释。张望月见事不妙，突然咬破手指，将血滴入血池。池中蛊虫疯狂增殖，化作一个巨大的怪物扑来，那怪物有着无数手脚和痛苦的面孔，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

“走！”玄砚抓起小宝推给公冶湫，全力一击暂时阻挡怪物，然后迅速后退。在她转身的瞬间，公冶湫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完全不像人类——瞳孔竖立，如同猫科动物，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三人带着部分受害者冲出地下室，回到地面时，整个山庄已经陷入混乱。张望月和管家没有追来，显然是准备撤离。

“我们必须...”公冶湫话未说完，突然注意到玄砚正在悄悄后退，“玄砚道友？”

玄砚停下脚步，异色双瞳复杂地看着公冶湫和小宝。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修仙与妖族势不两立，公冶湫很快就会明白她是什么。千年来的经历告诉她，信任总是脆弱的，尤其是在种族之间的隔阂前。

“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玄砚最终只说了一句，然后转身消失在阴影中，速度快得超乎常理。

公冶湫想追，但被幸存者们拉住。只有小宝朝着玄砚消失的方向大喊：“漂亮姐姐！你的眼睛真的像猫猫一样好看！谢谢你救了我们！”

公冶湫站在原地，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玄砚手臂上奇特的纹路，那双在黑暗中完全不像人类的瞳孔，还有那种远超普通修士的力量...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想象的真相。

她低头看着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宝，孩子天真无邪的眼中只有对“漂亮姐姐”的崇拜和担心，完全不知道救他的人可能并非人类。

这一刻，公冶湫心中第一次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产生了怀疑。而她也明白，这个孩子日后很可能成为她与玄砚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作为修仙者，她理应斩妖除魔；但作为公冶湫，她无法将那个多次救她、保护无辜者的玄砚视为敌人。

夜色中，玄砚站在远处屋顶，望着公冶湫带人离去的身影，右眼疼痛依旧，但心中的痛楚更加清晰。千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类让她产生留恋，而这份羁绊，很可能很快就会破碎。

她知道，与公冶湫的重逢不会太远，而那时，一切都将不同。妖族与修仙者的千年恩怨，静心山庄背后的更大阴谋，还有那个对她异常感兴趣的神秘狐妖...所有这些都预示着前方的道路将充满艰难抉择。

而她最害怕的不是战斗，而是看到公冶湫眼中出现对她这个“异类”的恐惧和憎恶。那种痛苦，远比任何诅咒都要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