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宗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唯有药堂深处的静室内,偶尔传出轻微的交谈声。玄砚的伤势在公冶湫的精心照料下日渐好转,但心上的创伤却远非药石可医。
这夜,公冶湫端来一碗新煎的汤药,药香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甜香。玄砚瞥了一眼,异色双瞳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往常的药。”
公冶湫微微一笑,眼角弯如新月:“师尊说你的经脉余毒已清,这是固本培元的药,加了凌霄宗特有的月华草,对你的恢复有益。”她小心地吹凉药汤,递到玄砚面前。
玄砚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公冶湫的手,两人俱是一怔。这些时日的相处,让这般偶然的接触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我自己来。”玄砚轻声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入喉,果然带有一股清凉的月华之气,缓缓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
公冶湫看着玄砚服下药汤,眼中闪着欣慰的光。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对了,今日我去市集,看到这个...”
那是一只小巧的玉铃铛,用红绳系着,玉质温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公冶湫轻轻摇晃,铃铛发出清脆却不刺耳的声响。
“猫妖族似乎都喜欢铃铛声?”公冶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见古籍中记载,猫妖王族的幼崽都会佩戴镇魂铃...”
玄砚怔住了。她已经千年未曾见过镇魂铃了。那是猫妖族给新生儿佩戴的法器,既能安魂定魄,也能在幼崽走失时凭声寻踪。最后一枚镇魂铃,随着族群的覆灭而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你从哪里...”玄砚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请教师尊后,自己做的。”公冶湫的脸微微泛红,“虽然比不上真正的镇魂铃,但我在里面注入了清净咒,或许能稍微缓解你右眼的痛苦。”
她小心地将铃铛系在玄砚的手腕上:“你若不喜欢,可以取下。”
玄砚低头看着腕间的铃铛,玉质触感温凉,红绳如血般鲜艳。她轻轻晃动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在静室中回荡,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一丝躁动。
“谢谢。”良久,玄砚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公冶湫道谢。
公冶湫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子:“你喜欢就好!”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那曲调古老而陌生,却让玄砚浑身一震——那是猫妖族的《月下安魂曲》,早已失传千年!
“怎么了?”公冶湫注意到玄砚的异常。
玄砚猛地起身,推开窗户。月光如水,庭院中空无一人,唯有笛声余韵仿佛还在夜空中回荡。
“你听到笛声了吗?”玄砚急问。
公冶湫茫然摇头:“什么笛声?我什么都没听到。”
玄砚的心沉了下去。只有猫妖族能听见的《月下安魂曲》...这意味着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的猫妖存活于世?或者...是白墨的又一个陷阱?
“玄砚?”公冶湫担忧地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好冷。是不是伤势又发作了?”
玄砚缓缓摇头,目光仍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没什么,或许是我听错了。”
但那一夜的笛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玄砚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千年孤独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为数不多的猫妖遗族,若还有同族存活于世...
接下来的几日,玄砚明显心神不宁。她时常望着窗外发呆,手腕上的铃铛无意识地轻响。公冶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日清晨,公冶湫端来早膳时,发现玄砚正在窗前凝神书写什么。走近一看,竟是一幅复杂精细的星图,图中标注着许多奇特的符号。
“这是...”公冶湫惊讶地问。
玄砚没有抬头,笔尖继续在纸上游走:“猫妖族的古星图。昨夜笛声中的旋律,暗合星图中几处特殊星位。我在推算奏笛者可能所在的方向。”
公冶湫怔住了:“你怀疑还有同族存活?”
玄砚的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若真有一线希望...”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烁的光芒泄露了内心的波动。
公冶湫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帮你。”
玄砚终于抬起头,异色双瞳中带着讶异:“这是我族之事,你不必卷入。”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公冶湫坚定地说,“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凌霄宗的藏经阁中有许多古籍,或许能找到相关记载。”
于是,两人开始联手调查。公冶湫借着亲传弟子的身份,频繁出入藏经阁,翻阅那些积满灰尘的古籍;玄砚则凭借记忆,还原更多猫妖族的秘辛和星图。
在这个过程中,公冶湫对玄砚的了解越发深入。她发现玄砚不仅通晓天文历法,对阵法、医药、甚至人族的历史文化都有惊人造诣。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公冶湫忍不住问。
玄砚正在绘制一幅精细的阵法图,头也不抬地说:“千年时光,总得找些事做。况且...”她的笔尖顿了顿,“知己知彼,方能存活。”
公冶湫心中一阵酸楚。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千年——在孤独中求生,在痛苦中坚持,时刻警惕着来自各方的敌意。
“以后不会了。”公冶湫轻声说,“以后有我陪你。”
玄砚抬起头,异色双瞳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公冶湫,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仅仅因为...心悦于我?”
公冶湫思考片刻,认真答道:“起初是被你的特别吸引,后来是敬佩你的坚韧,现在...”她微微一笑,“是心疼你的孤独,想要温暖你的岁月。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大抵如此。”
玄砚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或许...不值得你这般对待。”
“值不值得,该由我来说。”公冶湫握住她的手,“玄砚,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要永远活在过去里。”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那若有似无的笛声。这一次,玄砚明显感觉到笛声中带着一丝急切的呼唤。
“西北方,三十里外。”玄砚猛地起身,“笛声来自那个方向!”
公冶湫立即道:“我陪你去!”
玄砚犹豫了:“若是陷阱...”
“那就一起面对。”公冶湫毫不犹豫地说,“总不能因噎废食。”
两人趁着夜色悄悄离开凌霄宗。公冶湫祭出无事剑,剑身泛起湛蓝光芒,载着二人向西北方向飞去。
夜风猎猎,吹起二人的衣袂。玄砚站在公冶湫身后,感受着前方传来的温暖,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千年来的孤独旅程中,这是第一次有人与她并肩前行。
按照星图推算,她们来到一处荒废的古庙。庙宇残破不堪,显然已经荒废多年。然而玄砚却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妖气波动。
“小心。”她低声警告,异色双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公冶湫握紧无事剑,剑身上的蓝光愈盛:“我感觉到里面有什么...”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古庙。庙内蛛网密布,神像倾颓,唯有中央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阵法中央放着一枚晶莹的玉简。
玄砚一眼就认出那是猫妖族的传讯玉简。她正要上前,公冶湫却拉住她:“让我来,可能有陷阱。”
公冶湫小心地走近阵法,无事剑轻轻触碰玉简。就在剑尖接触玉简的瞬间,整个阵法突然亮起耀眼的白光!
“小心!”玄砚猛地将公冶湫拉到身后,自己挡在前面。
然而白光过后,什么也没有发生。玉简缓缓升起,在空中展开成一幅光影交织的画面。
画面中出现的,竟然是白墨的身影!
“亲爱的玄砚,如果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这里。”白墨的声音依然优雅动听,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想知道是否还有同族存活?很遗憾,猫妖族确实只剩下你了。”
玄砚的心沉了下去,但白墨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震惊。
“但你知道吗?当年猫妖族的覆灭,并非因为那个诅咒。”白墨的影像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而是因为我向人族泄露了你们的核心阵法弱点。是我亲手促成了猫妖族的灭亡。”
玄砚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被公冶湫及时扶住。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异色双瞳中满是难以置信。
影像中的白墨仿佛能听到她的疑问,继续道:“为什么?因为那个诅咒确实存在,而且比你们知道的更加可怕。它最终会侵蚀所有妖族,让整个妖族走向灭亡。我不得不做出选择——是让猫妖族独自承担诅咒而亡,还是让整个妖族陪葬?”
白墨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被疯狂取代:“我选择了前者。但我没想到你活了下来...更没想到,那个诅咒随着你的存活而继续侵蚀着妖族。所以,亲爱的,你必须死。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整个妖族的存续。”
影像渐渐消散,最后留下一句话:“下次见面,就是决生死之时。别再心软了,就像我一样。”
玄砚呆立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千年来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族群的诅咒引来了灾祸,却没想到是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整个猫妖族。
而更可怕的是,白墨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大义”...
“玄砚!”公冶湫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别相信她!这很可能又是她的阴谋!”
玄缓缓抬起头,异色双瞳中一片空洞:“不,她说的是真的。我能感觉到...那个诅咒确实在侵蚀着我的同时,也在向外扩散...”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遇到的妖族越来越少,为什么连强大的九尾狐族也日渐式微。
原来,她才是那个带来毁灭的存在。
“即便如此,也不是你的错!”公冶湫急切地说,“诅咒不是你下的,背叛也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玄砚苦涩地笑了:“但我活着,诅咒就在继续。白墨说得对,或许我的死亡才是对妖族最好的交代。”
“胡说!”公冶湫猛地抱住她,声音哽咽,“你若死了,那些因诅咒而死去的猫妖族同胞就真的白白牺牲了!活着,才能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活着,才能为他们正名!”
玄砚怔住了。千年来的心结,竟然被公冶湫一语道破。
是啊,死亡是最简单的解脱,但活着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猫妖族的冤屈,诅咒的真相,都需要她活下去才能查明。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住公冶湫:“你说得对...我不能死。”
公冶湫惊喜地抬起头,眼中还含着泪光:“你想通了?”
玄砚点头,异色双瞳中重新燃起光芒:“我要活下去,查明所有真相。为了猫妖族,也为了...所有因诅咒而受苦的生灵。”
这一刻,她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新意义。而公冶湫的存在,如同黑暗中的明灯,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二人相拥在破庙中,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洒下,为她们披上一层银纱。远处传来凌霄宗的钟声,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我们回去吧。”公冶湫轻声道,“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
玄砚微微颔首,目光坚定:“好,一起。”
返程的路上,玄砚忽然开口:“谢谢你。”
公冶湫回头一笑:“何必言谢?”
玄砚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轻声道:“谢谢你让我看到了黑暗中的光。”
千年心茧,在这一刻终于开始融化。而一段跨越种族的情缘,也在月华下悄然生根发芽。前路或许依旧艰难,但至少,她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