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深秋。
林漾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银杏叶，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挤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笑得露出牙齿，背景里能看到陈执家那栋斑驳的楼。
十年了。
他考上了南方的大学，学了新闻，毕业后留在了这座城市，在一家报社做记者。老巷早就拆了，杂货铺变成了高楼，他爸妈搬去了郊区，只有那张照片，被他一直带在身边。
这十年里，他找过陈执。托了以前的同学，问过老邻居，甚至去过陈执乡下亲戚可能在的地方，却都杳无音讯。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有时候林漾会想，或许陈执早就忘了他。忘了那个夏天的绿豆糕，忘了那个旧收音机，忘了巷口昏黄的灯光下，他们说过要一起走出去的话。
“林漾，发什么呆呢？”同事敲了敲他的桌子，“晚上部门聚餐，去不去？”
林漾把照片塞回钱包，笑了笑：“不去了，有点事。”
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想回去看看。他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离以前的巷子很远，却保留着和过去相似的格局。狭窄的街道，爬满藤蔓的墙壁，还有傍晚时飘来的饭菜香。
路过一家修鞋铺时，林漾脚步顿住了。铺子里的老人低着头，手里的锤子敲得“叮叮当当”响，和记忆里陈执他爸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站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回到家，他打开电脑，邮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是老家派出所发来的。他前几天托人查了陈执的消息，没想到真有了回复。
邮件里只有一句话：陈执，2005年因过失伤人入狱，刑期五年，服刑地点在本市第三监狱。
林漾盯着那行字，手指冰凉。他想起2005年，自己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陈执经历了这么多。
他找出监狱的地址，在地图上标出来，离他住的地方不算太远。
第二天，林漾请假去了监狱。探视需要提前申请，他填了表格，在“与被探视人关系”一栏里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了“同学”。
等待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林漾翻出那张旧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笑得灿烂，他突然很怕，怕再见到陈执时，他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
一周后，探视申请通过了。
林漾特意穿了件干净的衬衫，去理发店理了发，站在监狱的会见室里，手心一直在冒汗。玻璃对面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比以前更高了，也瘦了，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却沉得像深不见底的湖。
是陈执。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陈执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慌乱，最后归于一片死寂。他拉开椅子坐下，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林漾，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陈执。”林漾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陈执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电话，过了很久才拿起来。“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变了，低沉沙哑，带着点陌生的粗粝感。
“我……”林漾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变成一句，“你还好吗？”
陈执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挺好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会见室里很安静，能听到隔壁桌模糊的说话声。林漾看着陈执手背上的疤，看着他脖子上隐约露出的刺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当年……”林漾想问什么，却被陈执打断了。
“没什么好说的。”陈执的语气很冷，“我爸当年走了，我没钱葬他，跟人起了冲突，失手推了他一把，他摔在石头上，没了。”
林漾愣住了。他从没想过，陈执离开后的日子，是这样的。
“你走吧，”陈执放下电话，“以后别来了。”
“陈执！”林漾急忙拿起电话，“我……”
陈执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决绝，像一株在贫瘠土地上挣扎着生长的野草。
林漾坐在那里，看着他消失在门后，手里的电话听筒冰凉，像一块冰，冻得他指尖发麻。窗外的阳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网，把他困在原地。
他以为重逢会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想到，只有这样仓促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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