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呼啸

【第6章】

手机屏幕暗下去，那个“好”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眼底。简短，克制，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也彻底封住了所有回旋的余地。

我放下手机，开始机械地收拾行李。衣服、日用品、几本常看的书……动作很快，几乎不带思考，仿佛慢一点，就会被汹涌而来的情绪吞噬。行李箱合上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像一声终场的锣响。

离下午出发还有几个小时。这段时间变得格外难熬。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踱步，从客厅到阳台，再从阳台到厨房。他的杯子还放在沥水架上，洗得干干净净；沙发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昨夜坐卧不宁的痕迹；空气中，那极淡的烟草味似乎执拗地不肯散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小的、刺痛的提醒。

我最终没有自己做饭，也没有胃口。泡了杯茶，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又慢慢沉底，如同某些无法言说的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

终于，快到点了。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我曾视为最温暖港湾的地方，此刻每一件熟悉的物品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别离。

关上门，锁舌咔嗒一声咬合。也像关上了某个阶段的人生。

去火车站的路程不远不近。出租车窗外，城市风景飞速后退。阳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但我却觉得心里下着一场无声的、永不停歇的冷雨。

候车室里人来人往，喧嚣嘈杂，我却感觉自己处在一個透明的罩子里，与外界的欢乐、焦急、期待统统隔开。广播里字正腔圆地播报着车次信息。

我乘坐的那趟车开始检票了。

随着人流走向站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无里。火车安静地停靠着，像一条巨大的、沉默的银色长龙。

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靠窗的位置。我坐下，望着窗外站台上那些送别的人们，有拥抱，有叮嘱，有依依不舍的挥手。

而我，只有一个人，和一个装满了心事的行李箱。

列车缓缓启动，逐渐加速，站台、城市建筑开始后退，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广阔的田野和远山映入眼帘。

就在列车彻底驶出城市范围，冲入一片开阔地带时，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下。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

是一条银行动账通知。

一笔数额不小的款项，刚刚被转入我的账户。汇款人姓名是他。

紧接着，一条短信紧随其后，依旧简洁，却多了几个字：

「照顾好自己，钱不够就说。小叔叔。」

“小叔叔”这三个字，像是最后的印章，重重地盖在了这一切之上。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他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沉默地、不容拒绝地履行着他认为的、作为“小叔叔”最后的责任。

我看着那条短信，看着那冰冷的数字和那个熟悉的称呼，眼前瞬间一片模糊。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化成了斑斓的色块。

我没有回复。

只是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还能抓住的一点与过去相连的温度，尽管这温度也灼得人手心生疼。

列车呼啸着，载着我奔向一个未知的、暂时可以称之为“远方”的地方。我知道，我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而我们都清楚，有些距离，一旦开始拉开，或许就再也无法真正弥合了。

那沉淀到骨子里的隐忍酸涩，从此将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在每一个清晨和深夜，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