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遇高中同学

列车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变为陌生的田野和山峦。我没有目的地，只是在购票时随意选择了下一班即将出发、方向南下的列车。

手机安静得出奇。除了那条转账信息和短信，再无其他。他没有再打电话来，我也没有再发出任何讯息。我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残忍的默契——用沉默来巩固那份刚刚被鲜血淋漓划定下的界限。

几个小时后，列车到站。这是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南方小城，空气湿润而温热，带着植物恣意生长的气息。我拉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站在陌生的街头，一时有些茫然。

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简洁的旅馆住下。房间不大，有一扇朝西的窗，可以看到楼下窄窄的街道和远处层叠的屋顶。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给手机充电，然后给他发了条短信，报上旅馆的名字和大概位置，语气平淡：「已到，安顿好了。勿念。」

这像是一种仪式，告知安全，是为了切断更深入的联系。我履行了“不让他担心”的承诺，他也就不再有过问的理由。

他的回复依旧迅速而简洁：「好。」

一个字，结束了所有可能延展的对话。

那一晚，我躺在旅馆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异乡的声响，久久无法入睡。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房间陌生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换床单的味道。这里没有一丝一毫他的痕迹，没有那极淡的烟草味，没有他常用的那款须后水的清冽气息，也没有那种即使隔着一扇门也能感受到的、令人安心的存在感。

心口的钝痛变得清晰而具体。原来离开，并不能立刻减轻思念，反而因为空间的拉远和刻意的沉默，让那份无处投递的情感变得更加汹涌。

第二天，我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穿过青石板铺就的老街，路过喧闹的菜市场，在临河的茶馆坐了一下午，看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绿水。风景是新的，空气是新的，可我看山是他，看水是他，看到穿着白衬衫的背影会心头一跳，听到略微低沉的嗓音会下意识地回头。

我像一座漂浮的孤岛，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三天，我去了更远的一个古镇。游客不少，我混在人群里，跟着导游听那些千篇一律的讲解，看那些被精心保护起来的深宅大院。在一座石桥边，我看到一对年轻情侣，女孩娇嗔地抱怨着脚疼，男孩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背起她，两人笑闹着走远。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眶突然就热了。

那种毫不掩饰的亲昵和爱恋，是我和他之间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注定了所有的心动都要被压抑，所有的情愫都要被扭曲成“不该”和“不能”。

第四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窝在旅馆里没有出门，听着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从手机深处翻出那张偷拍他的照片。

是去年夏天，他在阳台浇花时我偷偷拍的。照片里，他穿着灰色的居家服，侧着脸，神情专注地看着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花，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那是我记忆里，他最松弛、最温柔的瞬间。

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原来他说的“扭曲”是这个意思。这份感情，见不得光，无法宣之于口，甚至连思念都带着一种负罪感。它被困在“叔叔”与“侄女”的称谓里，挣扎得头破血流，却永远找不到一个正常的出口。

第五天傍晚，我正坐在一家小面馆里吃着寡淡无味的面条，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迟疑了一下，接起。

“是小悠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年轻男声，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和不确定。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陈浩啊！你高中同学，坐你后排那个！”对方语速很快，“真是你啊？我刚在街口好像看到你了，还以为认错了！打听了半天才问到你可能住这儿……你怎么跑这来了？一个人？”

陈浩……记忆里那个高高瘦瘦、打球很帅、总是吵吵嚷嚷的男生形象清晰起来。世界真小。

“嗯，过来……散散心。”我含糊地答道。

“太好了！没想到能遇上老同学！”陈浩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你吃饭没？没吃正好，一起啊！我知道有家店特别棒，几个本地朋友也在，都挺有意思的，介绍你认识！”

我本能地想拒绝：“不用了，我快吃完了……”

“别啊，好久不见了！给个面子嘛，”陈浩热情地打断我，“就在前面不远，等你啊！定位发你微信了！”说完，不等我再拒绝，就挂断了电话。

很快，微信提示音响起，一个定位发了过来，紧接着又一条语音：“快点来啊，等你！”

我看着那碗没吃几口的面，又看了看窗外华灯初上的陌生街道，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一种想要抓住点什么、摆脱这无尽沉沦的冲动交织在一起。

犹豫了片刻，我回复：「好，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