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了你好

接下来的几日，月明珠在高烧退去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些模糊而零碎的片段。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一个温暖又僵硬的怀抱，还有那低沉沙哑的安抚声，像蒙着一层雾，似真似幻。他问起哥哥月明华，月明华只淡淡地说那晚是他照顾了一夜，让他别想太多，专心准备高考。月明珠将信将疑，但繁重的学业压力很快让他无暇深究，只是心底某个角落，总觉得空了一块，仿佛错过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生活似乎回到了看似正常的轨道。教室里，月明珠依旧会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个靠窗的、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座位。陈阴砾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侧脸线条绷得像冰冷的石膏像，偶尔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他也总是率先移开，不留一丝波澜。月明珠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一次次被这冰冷的沉默浇灭。

直到那天下午，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闷热的教室里弥漫着汗水和风油精的味道，窗外知了聒噪地鸣叫着。月明珠正被一道数学题困住，焦头烂额之际，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偷偷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发件人的名字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是陈阴砾。

信息的内容很短，短到残忍：

“月明珠，我收到了国外X大的保送通知，今晚八点的航班。勿念。陈阴砾。”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砸在月明珠的眼眶里。他愣愣地盯着屏幕，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空，世界只剩下那几行残酷的文字。国外……保送……今晚八点……勿念？

怎么会这么突然？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告别？那晚的温暖，难道真的只是他病中一场荒唐的错觉，他明明还没来得及告白……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被抛弃般的委屈感瞬间席卷了他。月明珠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他却浑然不觉，脸色煞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明珠，你怎么了？”一旁跟他一块复习的王佑萧见状关切地问。

月明珠没有回答，他像突然惊醒一样，转身就往外冲。他要去问清楚！他要去机场！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连一句当面的话都没有！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他还有东西要送给陈阴砾，可刚冲进客厅，就被刚从书房出来的月明华拦了个正着。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月明华皱着眉，看着弟弟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陈阴砾要走的消息，他比月明珠知道得更早。

“哥！让我出去！我要去机场！”月明珠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陈阴砾他要走了！他今晚就要走了！”

月明华脸色一沉，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语气不容置疑：“不准去。”

“为什么？！我就去送送他，就问一句话！”月明珠试图从旁边挤过去，却被月明华一把抓住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生疼。

“送他？然后呢？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安检口？月明珠，你醒醒吧！”月明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跟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现在能拿到保送名额一走了之，说明他比你看得清，知道什么才是正路！你呢？你还想纠缠到什么时候？高考还剩几天了，你为了他连前途都不要了吗？！”

“我没有不要前途！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没有！”月明珠挣扎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哥，我喜欢他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逼我？！”

“喜欢？你懂什么是喜欢？！”月明华被他的话彻底激怒，口不择言，“他那神阴郁沉的性子，还有他那个乱七八糟的家庭背景，能给你带来什么？啊？是能让你考上好大学，还是能让你以后过得幸福？我告诉你月明珠，我今天绝不会让你出这个门！你死了这条心！”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放开我！”月明珠像只被困住的小兽，拼命挣扎、嘶吼，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与月明华在门口激烈地争吵起来。客厅里回荡着兄弟俩的怒吼和哭泣声，原本温馨的家，此刻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悲伤。

最终，月明华强行将月明珠锁进了他的房间。无论月明珠如何拍打房门、哭喊哀求，门外都只有月明华沉重而无奈的呼吸声。

时间，在绝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与此同时，机场国际出发大厅。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广播里中英文交替播报着航班信息。

陈阴砾独自一人办理了登机手续，身边没有送行的亲人朋友。他母亲终究没有来，或许是对他执意出国的无声抗议，或许是她自己的生活早已一团糟，无暇他顾。他习惯了。

他换好登机牌，托运了简单的行李，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望着安检口的方向，眼神空洞，仿佛在等待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奇迹。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巨大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声，仿佛天空破了一个大洞。机场内的光线被雨水扭曲，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光影斑驳，行色匆匆。

陈阴砾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那个发烧的夜晚，月明珠滚烫的体温和依赖的拥抱，想起他手机里那条注定得不到回复的、近乎诀别的信息。他亲手斩断了那点刚刚萌芽、就不该存在的牵绊。

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他所乘坐航班的乘客尽快登机。

陈阴砾终于缓缓站起身，拉过随身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除了系统时间和几条新闻推送，空空如也。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转身，决绝地走向安检通道，一次也没有回头。

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的拐角，融入了即将远行的人群，了无痕迹。

窗外，大雨依旧滂沱，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的离愁别绪，却只让这个夜晚，更加潮湿和冰冷。

房间内，月明珠无力地滑坐在门后，哭得几乎脱力。窗外的雨声传进来，更添凄凉。他听着雨声，看着手机上时间跳转到八点半，那一刻，他知道，飞机已经起飞了。那个在他高烧夜晚给予他片刻温暖和安心的少年，那个让他第一次心动又第一次心碎的人，已经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抱紧自己，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而门外，月明华背靠着房门，缓缓坐下，听着弟弟压抑的哭声，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复杂难言的情绪。只有窗外无止无休的暴雨，见证了这一场沉默无声的告别。

“明珠……我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