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萨克序松开了手。
那枚冰冷坚硬的箭头饰品,“啪”地一声轻响,掉落在厚厚的狼皮褥子上,失去了所有光芒,变得黯淡无光。
然而,水玉月的泪水却并未因此止住。仿佛他刚才粗暴的掠夺,扯断了她紧绷已久的、维持最后体面的那根弦。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屈辱、思乡、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再尖叫,也不再激烈挣扎,只是蜷缩在那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从喉间溢出,像受伤小兽的哀鸣,一声声,破碎而绝望。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迅速浸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和身下的狼皮。
即使哭得几乎脱力,她那纤细冰凉的手指,依旧执拗地、徒劳地抠弄着拓拔萨克序那只刚刚攥着箭头、此刻仍撑在她身侧的大手,一遍遍地呢喃着,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执念:
“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那不仅仅是在要回一件物品,更像是在无助地试图抓住最后一点与故国、与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之间的微弱联系。
拓拔萨克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股因嫉妒而燃起的暴戾火焰,被这冰冷的泪水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烦躁。他习惯了战场上的厮杀和掠夺,却从未面对过一个女人如此绝望的哭泣。
他烦躁地拧紧眉头,忽然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推开她,而是将她整个人狠狠地、紧密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怀抱坚硬而滚烫,带着草原男子特有的霸道气息和未散的酒气,与她冰冷柔软的娇躯形成鲜明对比。
“唔……”水玉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噎了一下,随即更加奋力地挣扎起来,“放开……你放开我!混蛋!蛮夷!”
她握紧拳头捶打他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这令人窒息的禁锢。可她的力气对于拓拔萨克序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所有的踢打和推拒,都像是撞在铜墙铁壁上,反而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
挣扎渐渐变得微弱,最终,她彻底脱力,软软地瘫倒在他怀中,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抑制的抽噎,温热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喷在他的颈窝,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哀伤。
拓拔萨克序紧紧抱着她,感受着怀里这具娇躯从僵硬抵抗到最终无力软化的全过程。
真软。
像是最上等的棉花,又像是刚刚诞下的幼崽,脆弱得不可思议,仿佛他稍一用力,就会将她揉碎。先前在王帐中抱着她骑马时,心情激荡未曾细感,此刻静拥怀中,这种感觉才无比清晰地传来。
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随着她的安静,一股极其清幽淡雅的、不同于草原上任何女子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息。
不是奶香,不是膻味,也不是金国贵族女子喜爱的浓郁香料味。那是一种冷冽又柔和的、如同空谷幽兰般的芬芳,从她散乱的发丝间、细腻的脖颈处幽幽散发出来,与他周身粗犷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产生一种奇异而诱人的暧昧。
拓拔萨克序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缕兰花香仿佛带着钩子,发疯似的吸引着他,钻入他的肺腑,撩拨着他每一根躁动的神经。
他低头,看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眼睫湿透、唇瓣红肿的人儿。她此刻无力地依偎着他,温顺又脆弱,与方才那只亮出爪子誓死不从的小豹子判若两人。
这种极致的反差,这种脆弱与倔强的交融,这种独一无二的清冷馨香,都在疯狂地挑战着他的自制力,点燃着他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占有欲。
他之前说要她,或许还带着几分对新鲜猎物的兴趣和征服欲,但在此刻,抱着这具温香软玉的身体,嗅着这勾魂摄魄的香气,感受着她全然依赖(哪怕是无力被迫的)在自己怀中的姿态……
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偏执的决心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蔓延,直至根深蒂固。
他缓缓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按入自己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幽光。
楼十进?青梅竹马?故国公主的骄傲?
他不在乎。
他拓拔萨克序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不仅仅是人,还有心!
他暗暗发誓,无论用何种手段,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他一定要让怀中这个女人,彻底忘记过去,忘记那个刻着“进”字的箭头,忘记所有不该记得的人和事!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要她的眼里心里,从此以后只有他拓拔萨克序一人!
这缕兰花香,这副柔软身骨,这双含泪的眼眸……都只能是他的。
绝对。
(接上一章)
水玉月瘫软在拓拔萨克序滚烫而霸道的怀抱中,抽噎渐渐止息,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艰难。屈辱、恐惧、还有那被强行掠夺后的空洞感,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她。
然而,她的目光却执拗地、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狼皮褥子上那枚黯淡的箭头。
那是她的念想,是她灰暗绝望中唯一的光。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热,许是拓拔萨克序此刻正沉浸在某种偏执的占有欲和誓言中,并未立刻察觉她的异样。
水玉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从拓拔萨克序的怀抱中微微挣脱出一点空隙,然后猛地伸出手,一把将那只冰冷的箭头紧紧攥回了手心!
尖锐的尾部硌着柔嫩的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惶惑不安的心,找到了一点依托。
她迅速将握着箭头的手收回到胸前,紧紧护住,像是护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然后,她闭上眼,将滚烫的脸颊埋入身下粗糙却温暖的狼皮中,隔绝了身后那道依旧灼人的视线。
拓拔萨克序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和重新竖起的无形屏障,搂着她的手臂微微一僵,琥珀色的眼眸暗沉下来,但终究没有再发作,只是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仿佛用这种方式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水玉月蜷缩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紧握的拳头上,那枚冰冷箭头的轮廓深深印入她的掌心。
意识,却随着这熟悉的触感,飘回了遥远的过去,飘回了那个她还被捧在掌心、无忧无虑,却又因思念而胆大包天的年纪……
……
两年前,大鼎王宫。
“公主,您不能再吃了!再吃就真穿不下男装了!”贴身侍女小荷着急地想去抢水玉月手里的糕点。
水玉月却灵巧地躲过,三两口将精致的荷花酥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道:“不行……军营里肯定很苦,我得攒点力气……不然怎么走到那里去找他?”
她口中的“他”,正是已经出征半年的楼十进。
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多个日夜。对于深陷情愫、日思夜想的少女来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边关传来的消息总是滞后且语焉不详,只知道战事激烈,胜负未分。每一次听到伤亡名单,她的心都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炸。
思念蚀骨。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滋生——她要去找他!女扮男装,混进军营,亲眼确认他是否安好!
她费尽心思准备了合身的男装,偷偷攒下干粮,甚至悄悄牵走了御马监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在一个雾霭沉沉的清晨,她成功溜出了宫门,凭着记忆中楼十进曾跟她提过的行军路线,一路向北。
路途的艰辛远超她这个金枝玉叶的想象。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娇嫩的肌肤被磨破,纤细的手掌磨出了水泡。但她咬着牙,靠着那股快要溢出来的思念支撑着,竟然真的被她摸到了前线大军驻扎地附近。
然而,还没等她想办法混进去,就遭遇了小股流窜的敌军溃兵!
惊慌失措的她被打落马下,眼看就要落入敌手。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大鼎巡逻骑兵恰好经过。
为首那人,玄甲银枪,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楼十进!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即便穿着男装也难掩清丽轮廓、吓得脸色惨白的人儿是谁。震惊、愤怒、后怕……无数情绪在他眼中闪过,但更多的是滔天的怒火对那群竟敢惊扰她的溃兵!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楼十进如同战神下凡,银枪所向,敌军非死即伤。他护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挡在安全的地方。
眼看就要将溃兵尽数歼灭,一名装死的敌兵突然暴起,用尽最后力气拉开强弓,淬毒的冷箭直射向因为担忧而探出半个身子的水玉月!
“小心!”
楼十进瞳孔骤缩,想也没想,猛地将她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住了那支致命的冷箭!
“噗嗤——”
箭矢深深嵌入他肩胛骨下的血肉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楼十进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十进哥哥!”水玉月发出凄厉的哭喊,手足无措地抱住他缓缓滑落的身体,温热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玄色的盔甲,也染红了她的双手,那么刺眼,那么滚烫。
随行军医迅速赶来,紧急处理伤口。拔箭之时,楼十进疼得几乎晕厥,却死死咬着牙,一声未吭,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哭成泪人儿的水玉月,里面盛满了无奈、后怕,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那支箭伤及筋骨,血流不止,军医甚至私下摇头,暗示可能有性命之危。
水玉月守在他病榻前,不吃不喝,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一遍遍说着“对不起”。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任性妄为,可能会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万幸,楼十进底子好,熬过了最危险的两天,伤势终于稳定下来。
醒来后,他看着憔悴不堪的水玉月,没有一句责备。只是在她喂他喝药时,用那双依旧有些虚弱却温柔无比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傻月儿,你怎么敢……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知道吗?”
水玉月哭着点头。
养伤期间,楼十进摩挲着那枚差点夺走他性命的敌军箭镞,忽然有了主意。他让亲兵找来工具,忍着伤痛,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将那枚染过他鲜血的冰冷箭镞,打磨成了一枚光滑的、可以佩戴的饰品形状。
完工那日,夕阳的余晖透过营帐的缝隙洒进来。楼十进将那枚打磨好的箭头放在水玉月掌心,指尖因为虚弱和用力有些微颤。
“月儿,”他看着她,目光郑重而温柔,“这个给你。”
水玉月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独特的、带着战争痕迹和血腥记忆的“护身符”,不明所以。
楼十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红晕,声音低沉却坚定:“这是我用命换来的‘平安’。它替我挡了灾,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他顿了顿,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许下了沉重的诺言:“戴着它,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一样。只要我楼十进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会永远保护你,月儿。”
永远保护你……
……
回忆至此,紧握着箭头的水玉月,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狼皮。
永远……多么沉重的诺言,如今却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保护?他现在在哪里呢?他亲手将她送来了这虎狼之地,他亲眼看着她受尽屈辱而无能为力。那个曾为她挡箭、许她永安的少年将军,终究被国仇家恨、身份悬殊阻隔在了天涯之外。
这枚染过他鲜血的箭头,护身符,如今成了她唯一的慰藉,也成了刺向她心口最锋利的一根刺。
身后的男人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搂着她的手臂却依旧霸道地环着她,宣告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水玉月将冰冷的箭头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能从这冰冷的金属上,汲取到一丝早已远去虚幻的温暖和勇气。
前路漫漫,黑暗无光。她能依靠的,似乎只剩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