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永恒的囚牢里失去了意义。
陆楠站在黑色玄武岩构成的嶙峋海岸线上,身上那件破烂的冲锋衣不知何时已被一件泛着微弱水光、仿佛由深海暗流织就的墨蓝色长袍所取代。他的面容依旧年轻,眼神却沉淀下了千年的孤寂与沉重的了然。他不再感到饥饿、干渴或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脚下岛屿、与面前这片浩瀚“蓝渊”融为一体的永恒感知。
他是守护者。感知着这片海域每一次能量的潮汐,维系着那残酷而诡异的循环。
他抬起手,指尖掠过空气中无形的能量流。月圆之夜已过去许久,蓝渊的力量暂时蛰伏,岛屿上的畸变生物们恢复了它们那痛苦而懵懂的日常,在扭曲的丛林间挣扎求生。它们遗忘着,如同那本笔记所记载,直到下一次蓝月的召唤。
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平线,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艘逐渐远去的考察船。感知告诉他,她醒了,安全了,并且……正如契约所规定,关于他、关于这座岛的一切,正从她的记忆里褪色,被封入一个再也无法触及的梦境角落。
一丝尖锐的痛楚划过他早已与岛屿同化的心脏,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深刻。
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代价。
忽然,他脚下的潮水轻轻涌动,一片不同于周围墨蓝海水的、异常明亮的蓝色光斑,如同一个温柔的叹息,缓缓浮上海面,在他面前的浅水中汇聚。光斑中,隐约呈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碎片——
是陈念弦。
她正坐在“海风号”的临时实验室里,对着显微镜和一堆岩石样本,眉头微蹙,专注地记录着什么。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科学家特有的锐利与冷静。只是偶尔,她会停下笔,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目光失神地望向舷窗外的大海,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茫。
画面持续了片刻,如同水面的倒影,轻轻晃动,然后随着光斑的消散而隐去。
这是蓝渊向他展示的,契约的一部分——知晓她的安好,也见证她的遗忘。
陆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咸腥而冰冷的空气。孤寂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灵魂,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他身侧不远处一片从未有过动静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沙滩,突然微微蠕动了一下。
一小丛极其柔弱的、叶片蜷缩着的透明四叶草,悄无声息地破沙而出。它没有散发光芒,只是存在着,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又像一个冰冷的契约碑文。
陆楠没有看它,但他知道它来了。
草灵从未真正离开。它即是岛屿意志的延伸,是契约的具现化监督者。
“……她……正逐渐‘完整’……”那空灵稚嫩却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毫无波澜地陈述着,“……你的‘奉献’……得以延续……”
陆楠沉默着,没有回应。奉献?他只觉得无尽的空虚。
“……守护……你的职责……”草灵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下一次‘潮汐’……即将来临……做好准备……”
下一次潮汐?月圆之夜?
陆楠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感知着蓝渊的能量流动。果然,在那片深邃的海水之下,那股庞大而恐怖的力量正在缓慢地、加速地积聚,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翻身,预备着下一次的呼吸。
比以往更快!更汹涌!
是因为他这位新守护者的上任?还是因为之前陈念弦的血液意外触发了某种规则,加速了进程?
他不知道。
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极其细微的震颤,空气中那股甜腻腐败的气息又开始隐隐加重。远处扭曲的丛林里,传来几声比往日更加焦躁和痛苦的畸变生物嘶鸣。
循环的齿轮,已经开始加速转动。
下一次的蓝月之噬,将会更早到来,或许……也会更加猛烈。
陆楠握紧了拳,墨蓝色的袍袖无风自动。他望向那片开始酝酿不安的深蓝大海,眼中不再是单纯的孤寂,而是染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
他守护着这里,维系着循环,却也亲眼见过那轮回的可怖。
而这一次,他只能独自面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再次试图穿越无尽的空间,落在那艘早已看不见的船上。
忘记我,念弦。
他无声地祈祷,尽管知道这祈祷毫无意义。
永远,别想起我。
海风带来远方的气息,却带不来任何回音。只有脚下渐渐变得急促的潮汐声,一遍又一遍,拍打着注定永恒的孤独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