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停,阳光像迟到却温柔的老师,把阁楼每一寸霉斑都照得坦白。
林微醒来,枕边多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杯底沉着两片薄柠檬,玻璃外壁凝着水珠,像刚跑完步的孩子。
她捧着杯子,走到走廊,闻到粥香,跟着味道下楼。
开放式厨房,江屿背对她,用木勺搅白粥,旁边小煎锅贴两片吐司,焦黄边缘卷起,像微笑的嘴唇。
他听见脚步声,没回头,只说:“早上好,先喝粥,再吃药。”
流理台上摆着一瓶棕色药剂,标签写着“吡非尼酮”,旁边是一张手绘便签:
“饭后 30 min,一天三次,多喝水,少叹气。——江屿注”
林微盯着那行字,鼻尖忽地酸了,像被柠檬皮溅到。
她端起粥,小声道谢,声音被白粥热气糊成柔软的一团。
去医院复查的路上,他们并肩走在老城区,石板路缝隙嵌着昨夜的雨,阳光一照,像无数碎镜子。
江屿步子大,却刻意放慢,双手插兜,与她保持半臂距离,像护着一只易碎的杯。
呼吸科在三楼,候诊区挂满健康宣教海报,最显眼一张写着:“肺纤维化——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林微盯着“起点”两个字,胸腔那口钟轻敲一下,像讽刺。
医生还是上次那位,头发花白,听诊器贴在林微背上,像一条冰凉的蛇。
“肺音比上次清,继续保持情绪稳定,避免剧烈运动。”
医生一边说,一边在病历上画波浪线,那线像心电图,也像海图。
林微点头,目光落在医生背后的窗,窗外一棵构树,叶子被阳光照得透明,叶脉像无数条小船。
她忽然想,如果能把胸腔那口钟挂到树上,会不会被风敲出不一样的声音?3
取完药,他们在电梯口遇到江屿的朋友,那人是纹身师,花臂外露,像穿一件永久铠甲。
“哟,屿哥,带妹妹看病?”
纹身师嗓门大,引得四周目光像探照灯。
林微瞬间收紧肩胛,手指攥住江屿外套下摆,指节发白。
江屿侧身一步,把她挡在阴影里,声音淡:“朋友,林微。”
纹身师哦了一声,目光在林微苍白的唇色上停两秒,笑:“有空来我店里,给你纹一朵玫瑰,保准气色好。”
林微摇头,呼吸急促,胸腔那口钟开始疯狂敲,像要敲裂肋骨。
电梯门开,她几乎是逃进去,背靠轿厢壁,大口喘气,眼前出现黑雪花。
江屿跟进来,按下 B1,转身面对她,伸手,却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声数拍:“吸气——二、三、四;屏住——二、三、四;呼气——二、三、四、五、六。”
林微跟着节奏,黑雪花渐渐融化,轿厢镜子里映出两张并排的影子,影子中间隔着一拳距离,却像隔着一整条安全线。
回家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巷口梧桐树下,江屿突然停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素描本,撕下一页,用 2B 铅笔飞快画了几笔,递给她。
纸上是一只小手电筒,光束里浮着一颗星,星下面写着:“光不碰你,只照你。”
林微攥着那张纸,像攥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她抬头,阳光正穿过梧桐新叶,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那些光斑像无数颗小星星,落在他耳后的小痣上,随时准备起飞。
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耳后的星,像确认它是不是真的。
指尖温度一触即离,江屿却整个人愣住,像被电流穿过,铅笔从指缝滑落,滚到树根,停住。
两人都没有去捡铅笔,阳光替他们给那支笔镀上一层金,像给此刻按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