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的犹豫

夜风从黄河桥面吹进车厢，江屿把车窗推开一条缝，让河水味灌进来。他手里捏着那份offer letter，纸角被风掀得哗啦作响，像另一列火车在掌心里奔驰。他忽然想起林微说过的话——把刹车声改写成风铃——于是他把纸角折起又抚平，折痕便成了一道细长的铃舌。

凌晨两点，动车晚点，他在车厢连接处给林微发消息，只打三个字：选哪边？还未发出，手机先一步没电。黑暗里，只剩纸页摩擦的声音，像有人替他摇响一只无声的铃。

返城的出租车上，雨刚停，地面映着霓虹，像被谁打翻的颜料。他拖着坏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站在卷闸门外，抬手却先摸到门楣上那条蓝丝带——被雨水泡得颜色更深，像一条深夜的静脉。门从里面被掀开，林微站在逆光里，头发还滴着水，手里攥着一条白毛巾。她没问“怎么突然回来”，只是把毛巾按在他发顶，动作轻得像替他合上某本湿透的书。

二楼屋顶，他展开那幅A2草图。废弃旋转木马的钢骨上，一个穿白裙的女孩踮脚眺望长城，狐狸蹲在她脚边，尾巴卷成问号。林微用指尖轻触画纸，停在女孩肩线——那里比她上一次画的“刹车痕”更直，像有人替她接住风。她抬头，目光穿过纸面，落在江屿眼底：“你应该去。”声音不高，却像把问号抻成了感叹号。

江屿没立刻回应，只从钱包夹层抽出那张返程车票，日期栏空白。他把票递给她，笔尖停在空白处：“日期你写，写满那天，我就去北京。”林微接过，拇指摩挲防伪纹，像摸一条尚未命名的河。她忽然把票翻过来，在背面画了一只极小的狐狸，尾巴卷成风铃，旁边写：等我学会给自己打蝴蝶结，就去找你。江屿笑，虎牙在月光下闪一下，像把天光咬出了缺口。

他蹲下去，替她系鞋带。狐狸耳结被重新加固，却故意反方向——耳朵朝鞋跟，像两枚逆风的小帆。系完，他抬眼：“这是留守暗号，等你把耳朵转正，就是出发信号。”林微踮脚，把狐头坠子举到镜头前，金属反光遮住她半张脸：“好，我等你上游接我，也等我自己上游。”

空白车票被放进钱包最里层，贴近身份证，像把未来贴在现在的脉搏上。他转身，行李箱轮子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有人在背后轻轻拽铃舌，却始终没有回头。巷口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末端与蓝丝带交汇在一起，像一条尚未剪断的脐带，通向三个月后的满月。

夜风把蓝丝带吹得猎猎作响，像一条不肯落地的航线。江屿走到巷口，忽然停住，抬头望了一眼灯尾——那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末端恰好落在卷闸门的缝隙里，像一条尚未剪断的脐带。他把手伸进外套内袋，指尖碰到那张空白车票，金属防伪纹在指腹下微微凸起，像一条将醒未醒的河。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白雾被风瞬间撕碎，仿佛替他说出那句尚未出口的承诺：满月之前，上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