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色”不是一家夜总会，而是深藏在老城区错综复杂巷道深处的一间私人俱乐部。门脸极其低调，甚至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未经修饰的黑铁门。知道这里的人不多，能进来的人更少。这里是顾临渊真正放松，也是处理一些“不见光”事务的地方。

车子停在巷口阴影里。沈烬率先下车，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可能的死角，确认安全后，才为顾临渊拉开车门。

顾临渊下车，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脸上最后一丝疲惫也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漠。他抬步走向那扇黑铁门，沈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忠诚却无形的影子。

铁门无声滑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光线幽暗，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陈年威士忌和一种冷冽的香氛气味。音乐低回，不是喧闹的电子乐，而是慵懒的爵士，像情人间的低语。空间很大，但被巧妙分割成一个个相对私密的卡座，深色的丝绒沙发，黄铜桌案，处处透着奢靡与隐秘。

看到顾临渊进来，角落里几个看似散漫的保镖立刻站直了身体，微微颔首。一个穿着合体马甲、气质精干的经理快步迎上，恭敬地低语：“顾爷，您常用的房间准备好了。”

顾临渊略一颔首，并未停留，径直朝着最里面走去。沈烬紧随其后，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将几个潜在的风险点和面孔记在心里。

穿过一道厚重的丝绒帘幕，是一个更为私密的包间。隔音极好，外面的音乐声变得模糊。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沙发，旁边放着酒柜和雪茄盒。空气中残留着上一批客人留下的淡淡烟酒气。

顾临渊在沙发中央坐下，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似乎到了这个绝对掌控的环境里，那层坚冰般的外壳才允许露出一丝极细微的裂痕。

经理悄无声息地送来了冰桶和一瓶开了的麦卡伦三十年，然后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沈烬站在门边，如同沉默的守卫。他的目光落在顾临渊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左手在身侧微微握紧，那枚戒指冰冷的触感再次变得鲜明。

房间里只剩下冰块落入杯中的清脆声响，以及顾临渊平稳却略显沉重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顾临渊睁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晃动。他没有喝，只是看着那抹色泽，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茫。

“老疤那个妹妹……”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处理干净点。别留尾巴。”

沈烬心头一凛，垂下眼：“明白。”

斩草除根，这是规矩。哪怕那只是个几乎从未参与其兄事务的女人。顾临渊的仁慈从来吝啬，尤其是对潜在威胁。

顾临渊晃着酒杯，目光没有焦点，似乎透过酒杯在看别的什么。他又沉默了片刻，才像是忽然想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视线懒懒地扫过来，落在沈烬身上。

“站着不累？”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随口一问。

沈烬身体绷紧：“属下不累。”

顾临渊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

沈烬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让他坐？在顾临渊面前？在这种私人场合？

“需要我说第二遍？”顾临渊的眼神冷了下来。

“不敢。”沈烬立刻依言，走到那张沙发前，却没有立刻坐下，身体依旧站得笔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拘谨。

顾临渊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烦躁。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他放下杯子，又倒了一杯。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沈烬几乎停止呼吸的动作。

他拿起另一只干净的酒杯，往里夹了两块冰，然后倒入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漫过冰块，发出细碎的声响。他随手将那杯酒推到了茶几的另一边，正对着沈烬的方向。

“喝了。”命令简单直接。

沈烬彻底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那杯在幽暗灯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酒液，又看向顾临渊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睛。

主人赐酒。这从未有过。这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感到恐慌和……无所适从。那枚戒指在指根下发出冰冷的嘲弄。

“属下……当值。”沈烬的声音干涩无比。

“这里我说了算。”顾临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拿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沈烬的那杯，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赏你的。”

赏。

这个字像针一样刺入沈烬的心脏。是奖赏他今天的清理任务完成得利落？还是奖赏他……戴上了这枚戒指？抑或是另一种形式的驯化和试探？

他看着那杯酒，又看向顾临渊。顾临渊已经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喝着酒，侧脸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模糊。

沈烬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冰冷的酒杯。威士忌的醇香和冰块的寒气一同涌入鼻腔。

他闭上眼睛，像是赴死一般，仰头将那小半杯酒一饮而尽。

烈酒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的酒量其实很差，几乎是沾酒就醉。一股热意迅速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顾临渊看着他瞬间泛红的皮肤和那双因为酒精刺激而泛起水光、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睛，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看来是真不会喝。”他语气平淡地评论了一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再给沈烬倒。

沈烬努力维持着清醒，但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头脑变得有些昏沉，身体也微微发软。他强迫自己坐直，手指紧紧抠着沙发的皮质扶手，那枚戒指硌得他生疼，这疼痛让他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顾临渊偶尔喝酒时，冰块轻微的碰撞声。

时间缓慢流淌。沈烬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漂浮在温水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顾临渊的身影在视野里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被放大。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忽然，顾临渊放下了酒杯，站起身。

沈烬下意识地也想跟着站起来，却被顾临渊一个眼神制止。

顾临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烬不得不仰起头，酒精让他的眼神有些失焦，泛着湿润的光泽，脸颊绯红，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变得柔软甚至……脆弱。

顾临渊看了他几秒，然后缓缓弯下腰，伸出手。

冰凉的指尖碰触到沈烬滚烫的耳垂，轻轻揉捏了一下。

沈烬猛地一颤，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呼吸骤然停止。酒精带来的迷糊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魂飞魄散，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一丝……战栗的悸动。

顾临渊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线缓缓下滑，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缓慢和专注，最后停在了他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上。

“果然，”顾临渊的声音低沉得像耳语，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狗喝了酒，耳朵和脖子都会红。”

他的指尖在沈烬的喉结上轻轻按压了一下，感受着那里疯狂而脆弱的跳动。

“这么烫……”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沈烬的睫毛，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