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书房里唯一的声响,直到顾临渊将其搁回笔架,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他合上最后一份文件,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揉了揉眉心,那抹被精心掩饰的倦色终究还是从细微的动作中泄露出来。
“咖啡。”他没有抬头,声音里带着处理完大量事务后的淡淡疲乏。
沈烬无声上前。咖啡壶里的咖啡早已冷透,凝结着一层黯淡的油脂。他没有丝毫迟疑,端起壶:“属下重新煮。”
“不用。”顾临渊制止了他,目光依旧落在桌面的文件堆上,似乎只是需要一个动作来中断连续的专注,“凉的最好。”
沈烬的动作顿住。他看着顾临渊伸手,端起了那杯早已冰凉的、浓度或许并不合他心意的咖啡,如同吞咽药汁般,将剩余的小半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侧颈的线条因为吞咽的动作而微微绷紧。
沈烬的视线极快地从那处掠过,又迅速垂下,左手在身侧无声地攥紧,那枚戒指硌着掌心。冷咖啡对胃的刺激更大。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只空杯被放回桌面时,上前一步,沉默地将其收走。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顾临渊刚刚放下杯子的手指,冰凉的触感一掠而过。
顾临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抬起眼,目光落在沈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沈烬却已退后半步,垂着眼,专注于擦拭并不存在的杯沿水渍,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只是个意外。
“下午的码头,”顾临渊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南边来的人,胃口不小。”
沈烬擦拭的动作停下,抬眼看向顾临渊,等待具体指令。涉及具体事务,他的眼神会瞬间变得冷冽专注,如同出鞘的刀。
“查清楚他们背后还有谁。”顾临渊的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那条新航线,我要绝对的控制权。必要时,”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寒刃,“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沈烬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必要时,清除一切障碍。这是他们之间无需言明的默契。
顾临渊似乎满意了这个回答,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备车。先去‘鼎盛’。”
“是。”沈烬转身欲去安排。
“等等。”顾临渊叫住他。
沈烬停下脚步,回身垂首。
顾临渊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那几点被咖啡烫出的红痕依旧明显。
“处理一下。”顾临渊的语气很淡,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擦掉鞋上的灰尘,“难看。”
说完,他便不再看沈烬,径直走向衣帽间,似乎是去更换外出的西装。
沈烬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几点刺目的红痕。难看。
不是因为关心他是否疼痛,只是因为这痕迹碍了眼,不符合一件所有物应有的、完美无瑕的标准。
一股冰冷的、掺杂着扭曲灼热的情绪再次席卷了他。他沉默地转身,走向书房自带的洗手间。
冰凉的水流冲刷过烫伤的部位,带来短暂的刺痛和麻木。镜子里,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沉默的火焰。他用冷水拍打了一下脸颊,试图压下那汹涌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躁动。
他从洗手间的储物柜里找出药箱——这里的一切都随时为顾临渊的需求准备着——熟练地给自己手背上那几点红痕涂抹了极少量的烫伤药膏。清凉的药膏缓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
做完这一切,他仔细地洗干净手,确保没有任何药膏残留的味道,然后整理了一下衣着,确认自己恢复到了最无可挑剔的“工具”状态。
当他走出洗手间时,顾临渊也已经从衣帽间出来,换了一身铁灰色的西装,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着电话,语气冷硬地吩咐着什么事情。
沈烬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等候,目光落在顾临渊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背影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冷地贴着皮肤。
几分钟后,顾临渊结束了通话,转过身。
他的目光极快地从沈烬的手背上扫过,那几点红痕已经被药膏覆盖,不再那么显眼。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朝书房外走去。
沈烬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时,顾临渊的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像是错觉。他的声音随之响起,依旧平淡,顺着步伐向前,消散在空气里。
“下次,别用手接。”
沈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垂眼应道:“是。”
心口某处,却像是被那句没有任何温度、甚至算不上关怀的话,狠狠撞了一下。
滚烫,又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