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深秋的梧桐叶，终于承受不住风的纠缠，打着旋儿簌簌落下。江允白站在教学楼二楼的窗边，目光看似落在楼下的落叶上，焦点却早已模糊。他的全部心神，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系在刚刚从楼梯拐角消失的那个挺拔背影上——顾念白。

就在十分钟前，他们在这个走廊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江允白抱着一摞刚收上来的物理作业，转身时太过匆忙，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来人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稳住了他踉跄的身形。

是顾念白。

他温热干燥的掌心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在江允白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小片灼热的触感。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江允白能清晰地看到顾念白近在咫尺的眼睫，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惊慌的情绪。

“抱歉。”顾念白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速度快得像被烫到一样。他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疏离，“没事吧？”

“……没事，谢谢。”江允白垂下眼睫，抱紧了怀里的作业本，冰凉的硬壳封面抵在胸口，却压不住那里骤然变快的跳动。

顾念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便侧身从他旁边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看，他又走了。江允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浸入了冰冷的湖水。那股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名为“他可能也有一点在意我”的微小希冀，再次被这疏离的态度冻僵。

他一定是觉得我太冒失，或者，根本不想与我有什么肢体接触。江允白转过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试图冷却脸颊不正常的热度。昨天在图书馆也是，他不过是恰好坐在了顾念白对面的位置，顾念白只看了一眼，就拿着书换到了更远的角落。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细小的冰凌，累积成坚实的冰层，将他心底那簇因为顾念白而燃起的小火苗紧紧包裹、压抑。他真是个傻瓜，怎么会以为顾念白那样耀眼的人，会对自己这种沉默寡言的人有什么特别呢？

而此刻，已经走到一楼的顾念白，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他抬起刚才扶过江允白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臂纤细的触感和一丝微凉的体温。他懊恼地闭了闭眼。

他又搞砸了。

他明明想多停留一会儿，想问问他胳膊有没有被撞疼，甚至想自然地帮他分担一部分作业本。可当真正触碰到江允白，感受到那截手腕的纤细和对方身上淡淡的、像是冷杉混合着洗衣粉的干净气息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只能像逃兵一样迅速撤退，用冷漠来伪装内心山呼海啸般的悸动。

江允白那么好，安静，干净，像月光下的一捧新雪，让人不敢轻易触碰，生怕自己的莽撞会玷污了那份纯净。他怎么会……愿意与自己靠近？

图书馆那次也是，他根本不是讨厌江允白才换位置。恰恰相反，是因为江允白坐在对面，他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对方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和那低垂着的、睫毛投下阴影的侧脸所吸引。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一直盯着对方看的目光。

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大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顾念白无疑是场上的焦点。他动作流畅，起跳投篮的姿势标准而漂亮，引来场边一阵阵低呼。

江允白坐在不远处的看台角落，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页也没有翻动。他的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心里既骄傲又酸涩。那样优秀的顾念白，离他太遥远了。

中途休息，顾念白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下意识地在场边寻找那个清冷的身影。当他看到看台角落里的江允白时，脚步顿了一下。江允白正微微蹙着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美好得像一幅画。

顾念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想走过去，哪怕只是递给他一瓶水，或者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同班的女生笑着跑过去，将一瓶冰水递给了江允白，似乎在说着什么。江允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接过，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笑容。

那个笑容，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顾念白的心。他瞬间停下了脚步，刚刚鼓起的勇气烟消云散。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看，他其实对谁都可以这样笑。他并不缺少别人的关心和靠近。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在意，又算得了什么？顾念白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失落。

而看台上的江允白，握着那瓶突如其来的水，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并不渴，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同学的好意。他礼貌性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顾念白离开的背影，看着他独自一人走到球场边缘，背影在喧闹的背景下，竟显出几分孤寂。

他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看到别人给我送水吗？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江允白强行按了下去。别自作多情了，他提醒自己，顾念白可能只是累了，或者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

放学时分，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江允白没有带伞，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幕犹豫着是否要冲出去。

一把黑色的伞在他头顶撑开，隔绝了冰凉的雨滴。

江允白惊讶地抬头，对上了顾念白深邃的眼眸。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没带伞？”顾念白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伞柄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远远看到江允白站在这里，几乎是本能地就走了过来。

“……嗯。”江允白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是不是……也并不全然冷漠？

“走吧。”顾念白将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些，“送你到公交站。”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中，伞下的空间狭小而逼仄。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江允白能闻到顾念白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雨水混合的气息。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顾念白同样紧绷着身体，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旁这个人身上。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生怕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一路沉默。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淅淅沥沥，像是在为两人无声的心跳伴奏。

走到公交站，正好一辆公交车驶来。江允白低声道：“谢谢你的伞，车来了，我先走了。”

“好。”顾念白看着他，雨水沾湿了他的发梢，让他看起来格外柔软。

江允白转身跑向公交车，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踏了上去。

顾念白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缓缓驶离，消失在雨幕的尽头。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江允白不小心碰到时留下的微凉触感。

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那句在舌尖盘旋了一路的话——“明天，需要我帮你带早餐吗？”

而公交车上的江允白，透过模糊的车窗，回望着那个在雨中逐渐变小的、撑着黑伞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他终究，还是没有察觉到顾念白为他倾斜了大半的伞面，和那欲言又止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