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把梧桐叶吹得满地都是时,肖牧在高中报到名单上第三次看到了韩清婉的名字。公告栏前攒着密密麻麻的人,他踮着脚往高一(三)班的列里扫,指尖刚触到“韩清婉”三个字,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带着点慌的声音:“肖牧?”
他转头时,韩清婉正攥着书包带站在树影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起来,耳尖还是像从前那样,轻轻一碰就会泛红。她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班级地图,指腹在“三楼西”的位置反复蹭着,“我找了两圈……原来咱们还在同一层。”肖牧接过地图,指尖不经意蹭到她的指腹,还是凉丝丝的,像初三那个下雨的傍晚,他攥住的那只手。
高中的自习课比初中安静些,却少了粉笔灰的味道。肖牧坐在靠窗的位置,总能看见韩清婉抱着练习册从走廊走过,校服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细细的红绳——那是中考结束后,他们在文具店挑的,肖牧选了藏青色,她选了浅红色,当时店主说“红配青,凑成对”,韩清婉的耳尖红了一路。
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把肖牧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摞数学卷子:“班里几个同学数学弱,你牵头组个互助小组,每周三放学后在教室补。”他抱着卷子往回走,刚到门口就撞见韩清婉,她手里端着两杯温牛奶,塑料杯壁凝着小水珠,“我听数学课代表说的,”她把其中一杯塞到他手里,杯身贴着张新的小纸条,“这次别光顾着讲题,自己也得喝。”
互助小组的第一节课,教室里只剩六个人。韩清婉坐在最前排,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遇到难的题,会下意识地转笔——还是初中那样的转法,笔杆在指尖绕个圈,影子落在习题册上,像只小虫子慢慢爬。肖牧讲完最后一道函数题时,窗外已经黑透了,其他同学收拾书包离开后,韩清婉忽然从抽屉里掏出个银色的东西:“你看。”
是那只失而复得的MP3,外壳上的划痕比从前深了些,却被擦得发亮。肖牧接过来,按下播放键,熟悉的英语听力声流出来,还是初三那套模拟题,女声念到“完形填空第三题”时,韩清婉忽然说:“我暑假每天都听,听到这道题,就想起你当初说‘这里要联系上下文’。”
深秋的傍晚来得快,补完课的走廊已经没了人。他们抱着MP3往尽头走,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回音,像初中时那些藏在蝉鸣里的对话。韩清婉走在后面半步的位置,忽然停住脚,指着墙上的涂鸦笑:“你看,有人画了只小虫子。”肖牧抬头,白墙上用马克笔涂了只歪歪扭扭的虫,和当初她转笔落在语文书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高中没有梧桐树荫了。”韩清婉忽然说。肖牧转头,看见她望着窗外,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运动会跑接力赛,也不会摔在跑道上了。”他想起初二那个夏天,他蹲在跑道旁,轻轻挽起她的裤腿,膝盖上的擦伤渗着血,她却咬着唇说“没事,能跑”。现在她的膝盖上没有疤,却好像还留着当时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紧。
期中考试前的一个周三,补完课已经快九点。肖牧帮韩清婉拎着书包,走到教学楼门口时,忽然下起了小雨。他把外套脱下来,往她头上罩,刚开口说“我送你到公交站”,就被她拽住了手腕。韩清婉的指尖凉得像雨丝,却攥得很紧:“肖牧,你还记得中考完那天,我问你……还去听走廊尽头的听力吗?”
雨丝落在外套上,发出细细的声响。肖牧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盛着月亮的光,和初三那个傍晚一样亮。“现在也能听,”他把MP3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下播放键,听力声混着雨声飘出来,“不用躲,也不用攒钱买电池。”韩清婉的耳尖慢慢红了,像熟透的樱桃,她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离他只有一拳的距离,和当初在初中走廊尽头时一模一样。
后来的每个周三傍晚,走廊尽头都会响起熟悉的听力声。韩清婉还是会靠在肖牧胳膊上,说“这道连读还是难”,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小声;肖牧会把她的练习册收在最上面,却还是会假装“刚发现”,看她急得转圈时,递过去一杯温牛奶。MP3里的听力换了新的套题,却还留着当初那道完形填空,每次放到那里,他们都会停下来,像在等初中的蝉鸣,又像在等彼此没说出口的话。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次补课,肖牧在韩清婉的练习册里发现了张新纸条,不是贴在杯身上,而是夹在最后一页,字迹比从前工整些:“肖牧,高中的走廊比初中长,可我还是能一眼找到你。”他抬头时,韩清婉正坐在窗边转笔,笔影落在习题册上,像只小虫子,慢慢爬到他的心上。
窗外的梧桐叶早就落光了,却好像还能听见蝉鸣。MP3里的听力声还在响,女声念着新的题目,韩清婉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轻轻碰到他的胳膊。这一次,她没有躲开,就像那些被打断的时光,终于不用再藏在细节里,而是能顺着听力声,一点一点,铺成很长很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