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影初现

暮色像一盆稀释的墨汁，慢慢洇染了整座城市。张真源从写字楼出来时，风卷着几片枯叶贴在他裤脚上，他抬脚抖落，动作干净利落。

公文包拎在右手，皮带勒得有点紧，领带松了一格，刚好露出喉结那道浅浅的凹陷。他习惯性把左手插进大衣口袋，指节蹭到一张折叠的纸条——是上午那个患者的联系方式，写着“明天复诊”。

路过音像店时，橱窗里正在播放宋亚轩新歌的MV。张真源脚步没停，却听见前奏响起的一瞬间，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按了一下。他呼吸一滞，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公文包把手。

霓虹灯在橱窗玻璃上跳动，照得他睫毛下泛起细碎的光斑。耳朵里忽然涌入一段模糊的笑声，孩童的，带着稚气，又掺着几分哭腔。他皱了皱眉，眨眨眼，声音戛然而止。

他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小路。风吹过耳后，有点凉。

钥匙转动玄关门锁的声音很轻，但屋里的感应灯还是亮了起来。张真源把钥匙放进玄关托盘第三格，这个习惯他坚持了五年。换鞋、挂外套、开电脑，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被程序编好。

他坐在书桌前整理今天接诊的病人档案。翻到一个案例时，笔尖顿了顿。那位患者说：“我最近总是梦见一个陌生男孩，明明不认识，可每次醒来都特别难过。”

他合上档案夹，起身倒了杯水。杯子是旧的，边缘有道细小的裂痕。他盯着那道裂痕看了两秒，才低头喝了一口。

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他知道是谁。陈泽楷。

他盯着屏幕看了五秒钟，接起来。

“张医生，听说你擅长处理记忆创伤？”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背景噪音，还有男人低笑的余韵。

张真源靠在椅背上，指节敲了敲桌面：“你是谁？”

“陈泽楷，宋亚轩的经纪人。”对方语速不紧不慢，“我们想请你评估一下他的心理状况，参与一档明星心理疗愈节目。”

张真源手指一僵。

“宋……亚轩？”他嗓音有些哑。

“对，就是他。”陈泽楷笑了笑，“怎么样，有兴趣聊聊？”

张真源沉默了几秒，开口：“我不接娱乐圈的案子。”

“哦？”陈泽楷语气轻松，“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我还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共感星尘’相关的心理学现象，这种特殊情绪共鸣机制，据说和记忆回溯也有一定关联。”

张真源瞳孔微缩。

“我们节目组请来了一位专家，对这方面的研究颇有建树。”陈泽楷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来评估一次，或许能……帮你找回一些遗失的记忆。”

张真源喉结动了动，声音冷了几分：“我不记得什么，也不想记得。”

“可是……”陈泽楷顿了顿，语气忽然柔和了些，“人总会遇到一些忘不掉的人，你说是不是？”

张真源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着手机的手掌微微发白，胸口起伏不定。

“我说了，我没兴趣。”他一字一句地说完，直接挂断。

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额角血管轻轻跳动，像有人在里面敲鼓。那些画面碎片般划过脑海：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一双白球鞋踢着石子；风吹起校服衣角，有人笑着喊他的名字；还有……眼泪，和一声声“对不起”。

他睁开眼，走到玄关柜子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一本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儿。他拿出来，翻开，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滑落。

两个小男孩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笑得灿烂。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T恤；另一个穿着白衬衫，手里抱着篮球。

张真源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伸手摸了摸照片边角泛黄的地方，指尖微微颤抖。

他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仪容。镜中倒影比他慢了半拍，仿佛有个人躲在镜子里，试图模仿他的动作。

他看着自己，低声问：“宋亚轩……是谁？”

窗外飘进一片叶子，落在他肩膀上。

张真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秒，伸手将领带重新系紧。动作有些生硬，像是第一次学打领带的人。

他转身去拿外套，玄关衣架第三格空着。这个位置本该挂着一件深灰色大衣。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他站在原地没动，听着铃声一遍遍响。第七声时，铃声戛然而止。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他伸手摸了摸那片地方，指尖残留着刚才的凉意。

电脑屏幕还亮着。他走回书桌前，光标停留在“患者主诉：频繁梦见陌生男孩”这一行。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敲下去。

楼下传来钢琴声。是隔壁每天六点准时练习的曲子，肖邦的《夜曲》。音符像水滴落在玻璃上，一圈圈荡开。

张真源忽然想起什么，打开邮箱。最新一封邮件来自心理研究所，标题是“关于‘共感星尘’研究进展”。

他点了删除。

起身时椅子又发出刺耳声响。这次不是因为推得太快，而是椅脚卡住了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捡起，是一张撕碎又被拼回的照片。照片上两个男孩并肩站着，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手里抱着篮球——和刚才笔记本里那张合影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张照片角落有行小字：“2008.6.1 梧桐树下”

日期清晰得过分，像是被人反复描过很多次。

张真源把照片塞进口袋，抓起钥匙出门。电梯数字跳动时，他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两盏，第三层到第五层之间完全漆黑。他脚步没停，却在经过四楼时突然驻足。

402门口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欢迎宋同学来做客”。纸边已经卷起，像是贴了很久。

他伸手碰了碰便利贴边缘，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不是纸张划伤，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触碰到了记忆的边界。

电梯到达一楼时，门开了。穿堂风卷着落叶扑在他脚边。

走出楼栋，街边路灯刚刚亮起。他抬头望向自己家窗户，暖黄色的灯光还亮着。

手机震动了一下。

短信提示音响起的同时，他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上踩碎了一地星光。

他抬头，整栋楼的窗户映着暮色，唯独自家窗户的倒影里，隐约站着一个人影。

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