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嘉昀没有去擦。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洇入羊绒衫的纤维深处,留下深色的痕迹。他指节按在毛巾上,力度让指尖微微发白,但声音却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纹:“没关系。意外而已。”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沈燃强撑的硬壳。她抓起手包,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锐响。
“看来今天确实不适合闲聊。”她的视线掠过他湿透的前襟,快速移开,落在窗外流动的车灯上,“账我结过了。骆律还是…处理一下吧,着凉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密集而清脆,像骤雨砸在玻璃上,迅速远去。
他依旧坐着,没去看那逃离的背影。餐厅柔和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侍者迟疑地站在不远处,他微微摆手示意无事。指尖碰触到湿冷的羊毛面料,寒意透过皮肤渗进来。
没关系。他想。如果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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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燃几乎是小跑着穿过酒店大堂,直到电梯门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她才允许肩膀垮塌下来。镜面墙壁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和闪烁不定的眼神。她盯着那个自己,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报复后的快意,却只看到一片慌乱的空白。
他的反应太怪了。事情的发展也太怪了。
这感觉糟透了,比预想中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她无措。她以为会看到他的尴尬或恼怒,而不是那种近乎包容的平静。
电梯叮一声到达。她快步走向房间,刷卡的手甚至有点抖。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她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到地毯上。心脏还在不合时宜地猛跳。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里格外突兀。她不想理,但那震动固执地持续着。她深吸一口气,抓过手包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任舒云”的名字。
她划开接听,声音努力压平:“喂?”
“怎么样?和债主的鸿门宴结束了?”任舒云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戏谑,“没打起来吧?”
沈燃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刮擦着地毯粗糙的表面。“…没有。就吃了顿饭。”
“就这样?”任舒云显然不信,“你之前那副要上战场的架势呢?”
“…吃完了,就回来了。”她重复道,语气干巴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Star,”任舒云的声音严肃了些,“你不对劲。到底怎么了?ta到底是谁啊?ta又说什么了?”
沈燃张了张嘴。她能说什么?说她故意泼了他一身水,而他只是平静地说“意外”?说他那句莫名其妙的“值得投资的项目”?说他那些精准戳中她前世记忆的、不该存在的“了解”?
这些碎片混乱地塞在喉咙里,无法组织成任何能说出口的句子。
“没什么。”她最终只是低声说,手指按压着眉心,“可能就是…有点累了。明天活动几点?”
任舒云顿了一下,显然没被说服,但还是顺着她转移了话题:“上午十点,我九点半到酒店接你。你给我精神点,别顶着一对黑眼圈出场。”
“知道了。”沈燃应道。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扔到一边,双臂环抱住膝盖。房间里只剩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她试图把今晚的一切都推出脑海,专注于明天的工作,可那片湿漉漉的灰色羊绒和他说“意外”时微哑的声线,总在不经意间撬开缝隙钻进来。
一种烦躁感油然而生。
她猛地站起身,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了几下脸。冰冷的水珠暂时压下了脸颊的热度,却浇不灭心里那点混乱的火苗。
她抬头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躲不开。她意识到。只要还在这个圈子,只要他还用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方式靠近,她就永远无法真正平静。
得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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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沈燃几乎一夜没睡,头脑却异常清醒,一种经过整夜焦灼沉淀后的冰冷清醒。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然后飞快地敲下一行字,赶在理智阻止前按了发送。
收件人:骆嘉昀
【骆律师,关于昨天不慎弄脏您的衣物,我很过意不去。请将干洗费用账单发给我,我会承担。另,您提及的“未来合作可能性”,我目前行程已满,且短期内无此计划,恐难如愿。祝好。】
消息发送成功。她盯着屏幕,直到它自动暗下去。
这样就好了。划清界限,礼貌拒绝,不留任何模糊的空间。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得奇怪,她都不能再让那种不确定的感觉蔓延。
她放下手机,走进浴室开始洗漱。水流声盖过了外面的世界,也暂时盖过了心底那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期待他的回复,期待某种…她无法定义的答案。
等她收拾停当,准备下楼等待任舒云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一条新信息。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拿起手机。
发件人:骆嘉昀
【Star,不必挂心。衣服的事已处理。至于合作,未来很长,我可以等。祝今日活动顺利。】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对她生硬撇清关系的回应,甚至没有试图追问。
他只是再一次,用一种近乎从容的肯定,轻轻推开了她费了大劲写好的确定的那刻意而礼貌的方案。
沈燃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收紧。
“无耻……简直无耻。”
沈燃暗暗骂道。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PS:今天气温降了,注意保暖。】
她看着这行追加的、完全超出必要范围的提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着极其细微的、不该有的暖意,像潮水般漫上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