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的一通电话像是在平静的罐头厂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不到十分钟厂长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身材微胖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穿着一身崭新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第一个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老钱又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我那边正跟供销科的人商量下一批罐头的销售计划呢！”
他就是罐头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吴广才。
他跟钱卫东虽然一个是正厂长一个是副厂长但两人都是部队转业干部级别也差不多所以他平时跟钱卫东说话也比较随意甚至带着几分平起平坐的架势。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检验科科长周红梅。
周红梅的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和不安。她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晚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干瘦但精神矍铄的老头。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上满是老茧脸上带着几分技术工人的倨傲。他就是吴广才口中那个从县食品厂请来的、最有经验的杀菌老师傅王宝山。
三个人走进办公室看到这副阵仗都有些发懵。
尤其是吴广才和王宝山当他们看到站在厂长身边的竟然是林晚这个刚来第一天的新人时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诧异和轻蔑。
“钱厂长您叫我们来有什么指示？”周红梅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钱卫东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指了指林晚然后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晚的身上。
林晚成了整个办公室的中心。
吴广才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审视。他昨天已经从李莉那里听说了这个新来的“第一名”的“光辉事迹”。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靠着几分小聪明和一群泥腿子撑腰就敢到处惹是生非的乡下丫头。
现在她竟然还跑到厂长这里来告状了？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检验员林晚？”吴广才抱着胳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率先开了口。
“报告吴副厂长我是林晚。”林晚不卑不亢地回答。
“哼。”吴广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一个刚来第一天的新兵蛋子不好好在科里待着跑到厂长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你们周科长没给你安排活干啊？”
他这话一开口就把矛头同时对准了林晚和周红梅。
周红梅的脸瞬间就白了连忙解释道：“吴副厂长不是的我……”
“行了！都别吵吵了！”钱卫东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林晚的身上。
“林晚同志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原原本本地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钱卫东的语气严肃得吓人。
吴广才和王宝山都愣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到底跟厂长说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大的火气。
林晚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表演”又要开始了。
她迎着众人或怀疑、或担忧、或轻蔑的目光将她刚才对钱卫东说的那番关于“杀菌不彻底”、“细菌芽孢”、“肉毒杆菌”和“胖听”的理论不疾不徐地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表达。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她认为是事实的科学问题。
随着她的讲述办公室里的气氛开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周红梅的脸上从最初的担忧慢慢变成了震惊。她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名词但她听懂了林晚话里的核心——她们厂的罐头有巨大的安全隐患！
钱卫东的脸则是一直阴沉着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而吴广才和王宝山的脸上表情就精彩多了。
他们从最初的轻蔑到不耐烦再到荒谬最后变成了全然的、毫不掩饰的愤怒！
还没等林晚说完那个王宝山老师傅就第一个忍不住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林晚的鼻子大声喝骂道“我王宝山在食品厂干了一辈子杀菌工！经我手出去的罐头没有十万瓶也有八万瓶！从来就没出过问题！我用的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开水煮沸滚足一个钟头！怎么到了你这个黄毛丫头嘴里就成了保证不了一个月了？”
“你一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小丫头片子看过几本破书就敢跑到这里来对我这个老师傅的经验指手画脚？你懂什么叫生产吗？你下过车间吗？你摸过罐头瓶子吗？”
王宝山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在他看来林晚的行为是对他几十年经验和权威的最严重的挑衅！
吴广才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冷笑着说道：“王师傅您别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人家可是‘高材生’是考了第一名进来的。咱们这些搞生产的粗人在她眼里哪儿懂什么技术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林晚：“林晚同志我听你刚才说了半天什么‘芽孢’什么‘肉毒’的说得头头是道。可我只问你一句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亲眼见过吗？还是说都只是你在书本上看到的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
“我们罐头厂是一个生产单位！我们讲究的是实践！是经验！不是你这种纸上谈兵的空头理论！”吴广才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厂现在正处在生产的关键时期！县里下了死命令这个月必须完成一万瓶的生产任务！你现在跳出来说我们这个不行那个不对要我们停产整改。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危言耸unt是在动摇军心是在破坏我们厂的生产大计？！”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直接把林晚的行为定性成了“破坏生产”。
这顶帽子可比什么“不懂技术”要严重多了。
“我告诉你林晚！”吴广才用手指着她一脸的傲慢“你要是拿不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你说的是对的那我今天就要以‘散播谣言破坏生产’的名义向厂里申请把你给开除了！”
开除！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狠狠地压了下来。
周红梅的脸吓得惨白。她想替林晚说几句话可是在吴广才那强大的气场下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办公室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林晚的身上。
他们等着看这个刚来第一天就搅起了满城风雨的年轻姑娘要如何应对这个近乎于死局的局面。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晚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甚至还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但却充满了自信和一丝……对对方无知的怜悯。
“吴副厂长王师傅”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你们说得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光靠嘴说是没用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厂长钱卫东的脸上。
“所以我提议我们也不用在这里争论不休了。我们也来做一个实验。”
“用事实来说话。”
“我们从现在生产线上随机抽取两箱罐头。一箱按照王师傅现在用的‘水浴加热法’进行杀菌。另一箱则按照我说的‘高压蒸汽灭菌法’来处理。”
“然后我们将这两箱罐头都放在我们厂里那个温度最高的锅炉房里进行‘加速破坏性实验’。锅炉房的温度常年保持在三十七八度左右这正是大部分细菌最喜欢的生长温度。”
“一个星期。”林晚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只需要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再来看这两箱罐头。到时候到底是我的理论有问题还是王师傅的经验出了错我想结果将会一目了然。”
“如果一个星期后两箱罐头都完好无损。那我林晚立刻向王师傅向吴副-厂长当众道歉！并且自愿接受厂里任何处分包括开除！”
“但如果……”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果王师傅那一箱出现了‘胖听’而我这一箱却完好无损。那又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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