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对于罐头厂的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寻常工作日的七次重复。
但对于林晚和关注着这场“豪赌”的每一个人来说这七天却显得格外漫长。
锅炉房这个平日里除了司炉工无人问津的、厂里最闷热的角落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全厂最受关注的“风水宝地”。
每天都有人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往锅炉房跑。
“哎老李你这儿还有开水没？我暖瓶空了。”
“李师傅我过来看看咱们的煤还够不够烧啊？”
他们嘴上说着不相干的话眼睛却都像长了钩子一样不约而同地往角落里那两箱罐头瞟。
第一天两箱罐头都安安静静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依旧是风平浪静。
第三天还是老样子。
厂里的风言风语开始渐渐地偏向了王宝山老师傅那一边。
“我就说嘛那小丫头就是瞎胡闹。你看这都三天了王师傅的罐头好好的一点事没有。”
“可不是咋地。王师傅几十年的经验还能比不过她一个黄毛丫头看的几本破书？”
“哎真是可惜了。听说这丫头脑子是真好使就是太年轻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下好了工作都快保不住了。”
李莉和孙小芳更是每天都跟过节一样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她们每天下班都要特意绕到锅炉房去“视察”一番。
“哎哟小芳你看这罐头多好啊！一个个都精神着呢！哪有林大技术员说的那么吓人啊？”李莉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声音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孙小芳也跟着附和：“是啊莉莉姐。有些人啊就是喜欢危言耸听不搞出点事来就显不出她的‘能耐’。可惜啊事实胜于雄辩。这回我看她是彻底没戏唱了。”
她们的冷嘲热讽像刀子一样传遍了整个工厂。
周红梅科长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她每天都忧心忡忡地找林晚劝她：“林晚啊要不……要不你现在就去跟钱厂长服个软？就说你年轻考虑不周。钱厂长是个爱才的人说不定看在你认错态度好的份上能从轻发落呢？”
林晚看着她那焦急的样子心里虽然感激但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周科长您别急。这才第三天好戏还没开场呢。”
她的镇定让周红梅都有些看不懂了。她不知道林晚的这份自信到底是源于对自己知识的绝对信任还是……真的只是在故作镇定。
而林晚确实一点都不急。
她知道微生物的生长是需要时间的。
尤其是那些顽强的芽孢从“复苏”到大量繁殖再到产生足够的气体让罐头出现肉眼可见的“胖听”现象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三天还远远不够。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几天她没有再去管那两箱罐头。而是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关于罐头厂的一切知识。
她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把周红梅科长教给她的所有检测流程都仔仔细细地学习了一遍。
从糖度计的使用到酸度滴定的方法再到最基础的菌落计数。
她上手极快几乎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很多复杂的步骤她甚至比干了好多年的孙小芳做得还要标准还要快。
这让周红梅对她的欣赏又加深了几分。
除了学习她还在思考。
她在思考如何改进检验科乃至整个工厂的生产工艺。
比如她发现检验科现在用的菌落计数法还是最原始的“涂布法”不仅效率低而且误差大。她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更先进的“倾注法”甚至是后世才普及的“螺旋接种法”。
再比如她看到车间的工人在给罐头加糖水的时候还是用大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经常会洒得到处都是造成浪费还不卫生。她就在想能不能设计一个简单的、利用虹吸原理或者杠杆原理的“自动灌装装置”来提高效率减少浪费。
一个个金点子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冒出来。
她把这些想法都悄悄地记在了自己的一个小本子上。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的时候。
她必须要等。
等到那两箱罐头分出胜负。等到她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彻底奠定自己在这个工厂里的技术权威地位之后再把这些“王牌”一张一张地打出去。
……
第四天风平浪静。
第五天王宝山那一箱罐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最早发现这个变化的是司炉工老李。
他那天给锅炉加完煤习惯性地往角落里瞟了一眼。
他突然觉得王师傅那一箱罐头最上面一层的那几个瓶盖好像……比昨天要鼓起来那么一点点？
不是很明显但和他旁边林晚那一箱那些平整如初的瓶盖比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丝丝的弧度。
“是……是我的错觉吗？”老李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仔细看。
好像……是真的！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没敢声张只是在下班的时候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工友。
一传十十传百。
“王师傅的罐头好像有点鼓包了”的消息开始在厂里小范围地流传开来。
听到这个消息李莉和孙小芳是第一个不信的。
“胡说八道！肯定是你看错了！”李莉叉着腰对着那个传播消息的工人呵斥道“我昨天才去看过好好的！怎么可能鼓包？我看就是有些人眼看着要输了故意在这里造谣想混淆视听！”
她嘴上虽然强硬但心里却也打起了鼓。
当天下午她又拉着孙小芳跑到了锅炉房。
这一次她没有再大声嚷嚷而是鬼鬼祟祟地凑到了那箱罐头前。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微微隆起的瓶盖上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是真的！
真的鼓起来了！
虽然弧度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那确实不再是平的了！
而旁边林晚那一箱依旧是那么的平整那么的安静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们。
“怎么……怎么会这样？”孙小芳的脸也白了声音都在发颤。
“我……我怎么知道！”李莉的心彻底乱了。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会输！不相信那个乡下丫头真的比王老师傅还要厉害！
一个恶毒的念头猛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四周锅炉房里空无一人。司炉工老李正好出去上厕所了。
她压低了声音对孙小芳说道：“小芳你……你在这里给我看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也不等孙小芳反应就转身像一只偷食的老鼠飞快地溜出了锅炉房。
她要去干什么？
孙小芳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过了约莫五分钟李莉又鬼鬼祟祟地溜了回来。
她的手里多了一根细细的、长长的缝衣针。
“莉莉姐你……你拿这个干什么？”孙小芳吓得脸都白了。
李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的、疯狂的笑容。
她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说道：“她不是说是里面有‘气’才鼓起来的吗？那好办啊！我把这‘气’给它放了不就不鼓了吗？！”
她竟然想……用针把那些鼓包的罐头给扎个洞把里面的气体放掉！
“不行啊！莉莉姐！这……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是破坏生产的大罪啊！”孙小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住她。
“发现个屁！”李莉一把甩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道“这针眼这么小谁能看得出来？等我扎完了这瓶盖瘪下去了谁知道它曾经鼓起来过？到时候两箱罐头都好好的那个姓林的丫头就输定了！”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她不再理会吓傻了的孙小芳拿着那根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缝衣针蹑手蹑脚地走向了那箱关系着无数人命运的罐头。
她选中了其中一个鼓包最明显的罐头对准那铁皮的瓶盖用尽力气狠狠地扎了下去！
然而她预想中气体被放出瓶盖瘪下去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那根细细的缝衣针根本无法刺穿坚硬的马口铁瓶盖。
“他娘的！这么硬！”李莉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她不死心又换了个角度想从瓶盖和玻璃瓶的接缝处找个薄弱点下手。
就在她全神贯注准备再次动手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李莉同志你在……干什么呢？”
李莉浑身一僵手里的针“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回头只见林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而在林晚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板着脸的厂长钱卫东。
另一个则是满脸怒容的王宝山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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