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林深的车驶进青川镇时，浓重的雾气正像一张湿冷的网，将整个镇子裹得密不透风。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三点十七分，但天色已暗得如同黄昏，车灯劈开的光柱里，无数细小的水珠翻滚、沉浮，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雾中窥视。

他已经有十五年没回过这里了。

轮胎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是老房子在叹息。路两旁的木房子大多斑驳不堪，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雾气浸得发胀，红色褪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在风中有气无力地摇晃。

“吱呀——”一声，副驾驶座的车窗被他降下一条缝，潮湿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一股泥土、腐叶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林深皱了皱眉，又迅速把车窗关上。

手机信号早在进入山区时就消失了，导航屏幕上只剩下一片空白。他只能凭着记忆往前开，直到看见那座熟悉的石桥。桥栏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桥洞下的河水几乎与岸齐平，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

过桥再走三百米，就是他家的老院子。

院子的木门虚掩着，门环上锈迹斑斑。林深推开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得院角的槐树上扑棱棱飞起几只麻雀，消失在浓雾里。

院子里杂草丛生，墙角的青苔爬得老高。正屋的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的那块“林府”木匾已经裂开了一道缝，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

他掏出钥匙串，找到那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的“深”字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是父亲当年亲手为他刻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林深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打破了某种沉寂。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很暗，只有几缕微光从蒙着灰尘的窗棂透进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

客厅的摆设和他记忆中几乎一样。老旧的红木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墙上挂着的那幅《松鹤延年图》已经泛黄，边角卷曲。只是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得格外冷清。

他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口，门是锁着的。林深犹豫了一下，从钥匙串上找出另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书房比客厅更暗，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桌上堆着一些书籍和手稿。墙角立着一个高大的书架，塞满了各种古籍和医书。林深的父亲林墨是青川镇有名的中医，医术高明，为人和善，在镇上威望很高。

三天前，林深接到了青川镇派出所的电话，说他父亲在书房里意外去世了。警方初步判断是突发心脏病，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林深是独生子，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后来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工作，很少有时间回来。没想到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竟是因为这样的噩耗。

他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上的灰尘，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桌上放着一个砚台，一支毛笔，还有一本摊开的医书，书页上用红笔做了一些批注。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就像父亲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继续坐在这张书桌前看书、写字、为人诊病。

林深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里的一个相框上。相框里是他和父亲的合影，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拍的。照片上的父亲头发还没有全白，眼神温和，正笑着看向镜头。而他自己，穿着校服，脸上带着青涩的笑容。

眼眶一热，有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赶紧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书桌的抽屉似乎没有完全关好，露出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林深伸手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零散的药材、几张处方笺，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他拿起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枚古钱币和一枚铜制的印章，印章上刻着“林墨之印”四个字。

这些都是父亲的宝贝，没什么特别的。

他把木盒子放回抽屉，准备关上抽屉时，手指却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藏在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

林深皱了皱眉，伸手将那个东西摸了出来。那是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面是皮质的，已经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工整而有力。前几页记录的都是一些药材的药性、配伍，还有一些病例的分析，和他平时看到的父亲的行医笔记没什么两样。

林深耐着性子往后翻，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从半年前开始，笔记的内容变得混乱起来，不再是整齐的行医记录，而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甚至是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和图画。

“雾……又来了……”

“它们在看着我……”

“不能说……不能说……”

“那个秘密……会毁了所有人……”

“他回来了……”

这些句子字迹潦草，甚至有些扭曲，仿佛是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写出来的。林深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继续往后翻，发现后面的几页竟然被人用手撕了下来，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

最后一页上，只有一个用红笔写的字，笔画用力得几乎要将纸戳破——“水”。

林深盯着那个“水”字，眉头紧锁。父亲到底在害怕什么？那个秘密是什么？“他”又指的是谁？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雾中行走，脚步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屋里。

林深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浓雾像一堵墙，将窗户完全遮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窗外，正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