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总是来得干脆利落。黎歌回到学校第三天，银杏叶已开始簌簌飘落，铺满心理学院的小径。她抱着一叠文献穿过长廊，风衣袖口露出半截手腕，凉意顺着衣领钻进骨头。她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围巾——还是那条米白色的，和离开长沙时的一样。
同门师妹告诉黎歌导师在办公室等她。黎歌点头答应，收好东西后，去办公室找导师。
导师来了，我看了你改的论文，可以的，继续按治疗方案往下开展，尽快结束。他的身份你也知道，所以尽快结束对你们都好。还有，阿黎，提醒一句，注意来访者的移情。
黎歌我知道，我还以为他和老师是旧识，所以老师不会在意这些。
导师哦？老头子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学术道德？
黎歌没有，放心吧，老师，我会注意的，就算最后被质疑我也要做完我的论文。谁让课题是我自己选的呢？
导师嗯，行了，忙去吧。
黎歌好嘞！
走出办公室，黎歌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望着远处教学楼顶飘动的旗帜。突然就很想念在长沙玩耍的日子。“长沙”这两个字像一枚轻轻落进水里的石子，在黎歌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手机震动。是石凯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凌晨两点的排练室，灯光昏黄，吉他靠在墙边，桌上散落着写满歌词的纸张。配文只有两个字：收工。（《》为微信消息）
黎歌《又熬夜写歌？睡到现在嘛？小心我把你的“罪行”公布在群里，让其他哥哥们制裁你！》
石凯《这不是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嘛。忙完了？》
黎歌《嗯，现在打算去实习的地方，提前准备晚上的工作。》
石凯《注意休息。》
黎歌《我这是像我的榜样——你，学习。》
石凯《学点我的好行不行？》
黎歌《你有不好的地方吗？》
石凯《哇！哥们你太会了！》
黎歌没继续回复，反而把手机贴在胸口，闭上眼。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告诉石凯：其实我推掉的不只是课程，是所有可能阻碍我走向你的路。
傍晚，黎歌在实习的咨询室坐着，等候她的合作对象。落地窗外是整片金黄的银杏林。她打开录音笔，重听上次在长沙录下的片段——不是访谈资料，而是回北京的那天清晨，石凯在厨房煮姜茶时哼的旋律，零碎、不成章，却像风穿过树叶的缝隙，温柔得让人心颤。
X先生阿黎是在听我们的谈话吗？
黎歌您还真是把这当自己家了。
X先生我敲了，是某人太入迷，没听见。所以，什么让阿黎这么入迷？
黎歌没有。（迅速关掉录音）只是……在听点音乐。
X先生依旧随意的躺下，以他最舒服的姿势。
X先生开始吧，太久没来了，还挺想念的。
黎歌看来效果还不错，让你觉得这里值得想念，那我们继续吧，第二阶段最后一次了。准备好了吗？
过去几次来访，他们一步步深入那些被尘封的角落：童年时父亲酗酒后的暴力、母亲在深夜的哭泣、他如何在12岁那年学会用“乖巧”换取短暂的安宁；也聊到他成名后，如何用“完美人设”将自己锁进一座透明的牢笼——公众爱他温柔、自律、永远得体，可没人想知道，那个在深夜独自颤抖、靠数呼吸才能入睡的他。
X先生准备好了，开始吧。
黎歌（按下录音键）今天，我们不做自由联想，也不追溯记忆。我想请你，完成一个仪式。
X先生仪式？
黎歌是的。
黎歌从文件夹中取出一面手掌大小的圆镜，镜面擦拭得极净，边缘是素银的简朴纹路。
黎歌这是我准备的‘自我见证镜’。我想请你，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三句话——第一句，是对过去的你说‘我看见你了’；第二句，是对现在的你说‘我接纳你’；第三句……是对未来的你说‘我等你回家’。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X先生望着那面镜，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入口。
X先生对我来说这很难。
黎歌我知道。（将镜子轻轻放在他膝上）但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你不再逃避触发源，能识别自己的解离反应，也能在情绪崩溃前主动求助。你甚至开始拒绝那些‘必须完美’的代言邀约。这些，都是你真实在呼吸的证据。
他沉默良久，终于伸手，握住了镜子。指尖微颤，但没有退缩。他缓缓抬起，将镜面对准自己。灯光下，那张被千万人追捧的脸，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诚实。他凝视着镜中的双眼，那里面没有滤镜，没有镜头，没有观众，只有他。良久，他开口，声音低哑，却坚定。
X先生……我看见你了。那个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男孩，那个在颁奖礼后台呕吐的新人，那个在热搜下反复修改微博措辞的“X先生”——我看见你了。你不是软弱，你只是太久了，没被人允许脆弱。
黎歌轻轻点头，没有打断。他继续说，声音微微发颤。
X先生我接纳你。接纳你会害怕，会崩溃，会想要躲起来。接纳你不再想当‘全民偶像’，只想做一个能自由呼吸的人。我接纳你……不是因为你要变得‘正常’，而是因为，你本就值得被爱，哪怕不完美。
他的眼眶红了，却依旧盯着镜中的自己，像在与一个失散多年的灵魂重逢。
X先生最后……（深吸一口气，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我等你回家。不管你走多远，不管你还剩多少伤没愈合，我都等你。不是作为明星，不是作为谁的期待，而是作为——你自己。
话音落下，一滴泪坠入镜面，轻轻晃开一圈涟漪。黎歌没有递纸巾，只是轻声说。
黎歌你知道吗？眼泪不是崩溃的标志，而是神经系统的‘重启信号’。你的身体，终于开始允许自己释放了。
X先生笑了，带着泪，却无比轻松。抬头看着黎歌。
X先生阿黎，第二阶段结束了。第三阶段……你准备怎么重建我对你的信任？
黎歌微微一笑，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是一封手写信的复印件。
黎歌这是你母亲二十年前写给你的信，被你父亲烧毁前，她偷偷复印了一张，托付给她的心理医生。我通过伦理委员会特别申请，才拿到授权。她写的是：“儿子，无论世界怎么对你，妈妈都相信你值得被爱，不是因为你多优秀，而是因为你存在。”
他怔住，手指颤抖地抚上那行字迹。黎歌继续说。
黎歌信任，不是靠承诺建立的。是靠真相、共情，和一次又一次，你在崩溃边缘，而我依然在那里。
此时的窗外，一片银杏叶悄然飘落，贴在玻璃上，像一枚金色的书签，标记着这个秋天对于他来说最温柔的转折。来访结束。
X先生阿黎，谢谢你，下一次就在一周后吧。
黎歌嗯。
X先生阿黎，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你们这一行太擅长理解别人，会不会因此忽略自己。
黎歌一怔。这句话，像极了她上学期在个案报告里写下的结论——助人者常以共情为盾，实则是在逃避面对自己的脆弱。她忽然觉得有些累。
黎歌可总有一些人或事让你坚持下去，找到自己不是嘛？
X先生是啊。走了，今晚麻烦你了。
黎歌这是我应该做的，下周见。
当晚回到家后，黎歌发了条朋友圈：「北京的秋，冷得清醒。但总有些声音，能穿过遥远的距离，让人心软。」半小时后，石凯点赞，并私信她。（《》为微信消息）
#石凯《过几天要参加微博奇遇记的音乐节，你来不了可以看直播。》
黎歌《好，我一定远程收听。》
石凯《还有，你可别忘了你说要请我吃北京烤鸭的。》
黎歌盯着那条消息，忽然笑了。第二天一早，她让黎慕霆帮忙，从全聚德买了两只真空包装的北京烤鸭，又仔细包好，放上之前和赵婉兮做的树叶的塑封膜的书签，附上一张手写卡片：除了北京烤鸭，我把北京的秋也带给你，等你的回复！黎歌把包裹寄出的那一刻，心里有种近乎雀跃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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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黎歌在图书馆收到石凯发来一张照片：他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那个树叶，桌上是半只啃过的烤鸭。配文只有两个字：吃了。黎歌不禁笑出声，回复石凯。（《》为微信消息。）
黎歌《看来味道还不错》
石凯《嗯，很好吃。北京的秋天也不差，就是一片叶子是不是太抠了点？还有，你是不是……对每个哥哥都这么上心？》
黎歌《那是之前和赵赵做的，我就做了两个，一个在你这，一个我在用。而且，我这样，只对某人～》
石凯没再回。黎歌也没想过要收到石凯的回复。
窗外，一片银杏叶穿过窗户，轻轻落在她的书页上，像一封来自秋天的信笺，写满了未说出口的思念，也写满了——黎歌主动写下的，爱的篇章。
黎歌换我来追你吧！石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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