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病”了。
这消息在波澜微起的后宫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毕竟一位亲王王妃偶感风寒，实属寻常。但落在有心人耳中，尤其是在皇帝下令彻查公主落水案的风口浪尖，这病便显得有些微妙。
李桐绾听闻太子带来的消息后，并未多言，只是将这个名字在心中又描重了一笔。她依旧每日在昭华殿静养，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小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偶尔还能在殿内走动片刻。
皇帝和皇后见她好转，心中大慰，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送来。三位皇子也变着法儿地寻些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昭华殿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馨热闹。
然而，笼罩在宫殿上空的无形压力并未散去。暗中的调查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只是进展似乎陷入了僵局。顺子这条线几乎全断，那半块银子来源普通，难以追查，与他往来之人也排查不出明显嫌疑。幕后之人手脚极其干净。
这日，太后宫中派人传话，说太后娘娘惦念公主，若公主身子爽利，可去寿康宫坐坐，也说说话解闷。
太后是皇帝生母，平日深居简出，潜心礼佛，但对李桐绾这个嫡出的孙女却也十分疼爱。皇后斟酌片刻，觉得女儿确实闷坏了，去太后那里走走也好，寿康宫清静，等闲人不敢打扰，便仔细叮嘱了随行之人，允了此事。
李桐绾心中微动。太后礼佛，而端王妃也以信佛闻名……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她换上皇后特意准备的、既不失身份又舒适保暖的鹅黄色宫装，披了件白狐裘的小斗篷，由云芷和常嬷嬷一左一右小心扶着，坐上软轿，往寿康宫而去。
寿康宫果然一派祥和宁静。殿内檀香袅袅，陈设古朴雅致，少了些帝后宫中的威仪，多了几分超然物外的沉静。
太后年近花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身着深褐色常服，正坐在暖榻上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见李桐绾进来，她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招手让她近前。
“哀家的绾绾来了，快过来让皇祖母瞧瞧。”太后拉过李桐绾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气色，心疼道，“瘦了，也憔悴了。可怜见的，可是受了大罪了。”
李桐绾乖巧地依偎在太后身边，软软地道：“让皇祖母担心了，绾绾已经好多了。”
“好孩子。”太后轻轻拍着她的手，叹息一声，“宫里不太平，让你受苦了。你父皇正在严查，定会给你个交代。”
李桐绾点点头，目光却似被太后手中那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吸引，好奇地问：“皇祖母的珠子真好看，捻起来是不是能让心里安静呀？”
太后笑道：“是啊，心绪不宁时，捻捻佛珠，念念佛号，便能静下心来。”她见孙女有兴趣，便将佛珠递到她手中，“绾绾也试试？”
李桐绾接过那沉甸甸的佛珠，指尖传来木质特有的温润质感。她学着太后的样子，笨拙地捻动了几下，小脸上露出新奇的神色。
“真好玩。”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皇祖母，是不是信佛的娘娘们都喜欢戴这样的珠子呀？绾绾好像见过……嗯，端王婶婶手上也戴着一串，看着和皇祖母的差不多呢。”
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孩童无心的联想。
太后不疑有他，顺着她的话笑道：“你端王婶婶确是心诚，她那串檀木佛珠是早年从普陀山请回来的，日夜不离身，比你皇祖母我这串还要讲究些。”
日夜不离身……
李桐绾的心跳悄然加快。她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手中的佛珠，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光。
“檀木的呀……”她小声嘟囔，“是不是摸起来凉凉的，滑滑的？”
“檀木性凉，质地细腻，盘玩久了，自是温润滑腻。”太后温和地解释，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凉凉的，滑滑的。
与那日背后短暂的触感，何其相似！
虽然太后用的是紫檀，端王妃是檀香木，材质略有不同，但那种“冰凉滑腻”的感觉，却指向了同一种类型的物件——经过长久佩戴、表面极其光滑的木质珠串！
赵嬷嬷的沉香木珠，虽然也光滑，但沉香木质地相对软韧，触感更偏温润，与那瞬间感受到的、略带硬质的“冰凉”似乎有所不同。
线索的天平，似乎在向端王妃倾斜。
李桐绾将佛珠递还给太后，脸上重新挂起甜甜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她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用了些点心，见太后面露倦色，便乖巧地告退了。
返回昭华殿的路上，李桐绾靠在软轿里，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运转。
端王妃，柳氏，已故太傅之女，性情温婉，素有贤名，与世无争，深居简出。她与皇后娘娘关系似乎也不错，至少表面如此。她有什么动机要对一个十六岁的公主下毒手？
若真是她，那日她受邀入宫，有机会接近御花园。她腕戴佛珠，符合触感描述。如今又恰在调查风声紧时“病倒”……
一切似乎都吻合。
但，为什么？
李桐绾蹙起小小的眉头。没有动机的罪行，如同无根的浮萍，难以立足。
是伪装？是借刀杀人？还是……自己依旧遗漏了什么关键？
软轿平稳地行进在宫道上，轿外是熟悉的红墙黄瓦，肃穆而沉寂。
李桐绾忽然想起，落水那日，她追逐那只碧色蝴蝶时，似乎……似乎听到不远处有女子低低的交谈声，只是当时注意力全在蝴蝶上，并未听清，也未在意。
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会是谁？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只抓到一片模糊的影子和零星破碎的音节。
“……放心……”
“……知晓……”
知晓什么？
放心什么？
线索依旧杂乱，但佛珠的暗影，已然投下，指向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端王妃。
回到昭华殿，李桐绾借口累了，屏退左右，独自靠在窗边。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需要……一个合理的动机。
端王妃，柳明溪……
她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冽。
看来，是时候让这位“病中”的王妃，不得不“病愈”入宫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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