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尘封的路径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坑洼不平的省道,将都市的喧嚣彻底甩在身后。陈启摇下车窗,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潮湿空气涌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陈旧气息。
导航早已失灵,屏幕上只显示着“清河镇”三个字和一片空白。他只能依靠儿时模糊的记忆和路边偶尔出现的、饱经风霜的木制路牌指引方向。窗外是连绵的丘陵,被浓郁的绿意覆盖,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静默得有些压抑。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这个位于群山褶皱里的小镇,仿佛被时间遗忘,又固执地保留着属于自己的节奏。这次回来,是因为一封语焉不详的信,来自一位几乎没什么印象的远房叔公。信里只说老宅有些东西需要他处理,语气急切,却又含糊其辞。紧接着,就传来了叔公溘然长逝的消息。
处理遗产是表面理由,更深层的是,陈启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民俗摄影师,内心深处也对这片土地即将被遗忘的旧俗产生了一种职业性的好奇。他的相机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镜头盖尚未揭开,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道路愈发狭窄,两旁的树木枝叶交错,几乎形成一道天然的拱门,阳光被切割成碎片,洒在路面上。一种奇怪的被注视感悄然爬上脊背,陈透过后视镜看去,只有空荡的来路和摇曳的树影。
“大概是太累了。”他喃喃自语,轻轻踩下了油门。
第二节:静谧的异乡
镇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一如往昔,枝干虬结,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槐树下,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目光浑浊地打量着这辆陌生的车辆驶入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交谈戛然而止,眼神追随着车子,直到它消失在街道拐角。
小镇的街道很安静,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两旁是低矮的瓦房,有些店铺还保持着木板门的样子。时间在这里流淌得异常缓慢,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却有一种诡异的、凝固般的美。陈启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招待所——‘清河旅社’,办了入住。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话不多,登记时看到陈启的身份证地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外地来的?找谁?” “回来处理点家事,我姓陈,老家在镇东头。” “老陈家…”老板娘嘟囔了一句,眼神闪烁了一下,递过钥匙,“三楼最里头那间。晚上没什么事早点休息。”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告诫意味。陈启道了谢,拎着行李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房间很简陋,但还算干净,推开窗,正对着一条狭窄的后巷和一排黑瓦屋顶。
安顿好后,他决定出去走走,顺便打听一下老宅和叔公葬礼的情况。镇子不大,很快他就走到了镇中心的小广场。这里稍微有些人气,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一家杂货店门口坐着打盹的老人。
他的目光被广场角落一家不起眼的店铺吸引。那店铺的门面比其他的更显古旧,门口挂着一些手工编织的竹制品,但橱窗后面,却陈列着几个极其精美的纸扎人。童男童女,穿着鲜艳的纸衣,脸颊上涂着两团夸张的腮红,栩栩如生,却又因为过于逼真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尤其是它们的眼睛,空洞无神,仿佛等待着什么来将其点燃。
陈启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透过镜头,那些纸人的细节更加清晰——纸张的纹理,细腻的描画。但就在他准备按下快门的瞬间,镜头里的一个纸童女,那空洞的眼窝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正正地对准了他。
他猛地放下相机,定睛看去,纸人好端端地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眼花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寒意。
第三节:初闻禁忌
离开纸扎铺,陈启在广场边的一家小面馆解决了晚饭。正是饭点,面馆里坐着几个镇上的居民,低声聊着天。陈启刻意选了个靠近他们的位置,安静地吃着面。
他们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飘进耳朵。 “…听说了吗?李老倌家接了个急活,西头那家…” “啧,那家的儿子死得不清不楚,怨气大着呢…李老倌怕是又要做那种‘特殊’的了。” “小声点!现在谁还敢乱做?忘了老规矩了?‘纸人莫点睛,点睛…”后面的话音陡然压低,淹没在吸溜面条的声音里。
纸人莫点睛? 陈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了刚才那些纸人空洞的眼睛。这只是某种行业禁忌,还是另有所指?
他忍不住搭话:“几位大哥,打扰一下,刚才听你们说起纸人…我对这些老手艺挺感兴趣的,能多聊聊吗?”
那几人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摆摆手:“外地人打听这个干嘛?都是些老黄历了,没什么好说的。” 另一个则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别惹事,最近不太平…” 几人很快吃完,付了钱,匆匆离开了面馆,仿佛避之不及。
这种明显的回避和忌讳,反而更加深了陈启的好奇与疑虑。这个小镇,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叔公的信,路人的讳莫如深,还有那家诡异的纸扎铺…这一切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第四节:夜间的异响
夜幕早早地笼罩了清河镇。这里的夜晚和城市截然不同,没有霓虹灯的干扰,黑暗浓重而纯粹,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反而将阴影衬得更加深邃。寂静被无限放大,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陈启在房间里整理白天拍的照片。屏幕上一张张划过古镇的街景、老人、孩子,最后定格在那家纸扎铺的橱窗外。他放大那张照片,仔细看着那几个纸人。色彩鲜艳,工艺精湛,但在惨白的屏幕光下,它们的笑容显得格外僵硬和诡异。尤其是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在隔着屏幕与他对视。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他关掉相机,决定洗漱休息。
旅馆的老旧水管发出阵阵呜音,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一丝铁锈味。一切都很符合一个偏僻小镇旅社该有的样子。然而,当他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试图入睡时,另一种声音开始钻入他的耳朵。
起初极细微,像是风吹过窗户缝隙的呜咽。但仔细听,又不像。那声音断断续续,飘飘忽忽,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窗下。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像是…纸张被轻轻揉捏、拂动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陈启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似乎变清晰了些,似乎还不止一个来源,细微的、密集的,从四面八方传来,包围了这栋小楼。
是风吹动树叶?不对,晚上的风并不大,而且树叶的声响不是这样。 是老鼠?似乎也不像。
他想起白天看到的纸人,想起那“沙沙”声像极了厚实的纸张摩擦的声响。这个念头一起,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他猛地坐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那条狭窄的后巷沉浸在浓墨般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那“沙沙”声似乎在他靠近窗口的瞬间,戛然而止。
窗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第五节:无声的注视
声音消失了,但陈启的心跳却无法平复。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僵立在窗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巷子里的情况,但除了模糊的轮廓,一无所获。
就在他准备放弃,退回床边时,一种极其强烈的被注视感猛地攫住了他!
那感觉无比清晰,冰冷而黏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死死地、贪婪地凝视着他。不是来自楼下,而是…来自对面!
他猛地抬头,向对面那排黑瓦屋顶望去。
月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洒下,微弱地勾勒出屋顶的轮廓。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对面一户人家黑漆漆的窗洞里,立着一个苍白的身影!
那身影极其瘦高,不像真人,轮廓僵硬。最骇人的是它的脸部——一片空白,唯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反射着惨淡月光的亮点,像是…眼睛?
陈启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倒抽一口凉气,用力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
云层再次遮住月光,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对面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的窗口。
那苍白的身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幻觉吗?是因为太累而产生的错觉?还是…白天那个纸扎铺里的影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启心脏狂跳,手心里沁出冷汗。他猛地拉紧窗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黑暗中,那无声的注视感,似乎仍未完全散去。
他就在这种极度的不安和警惕中,度过了在清河镇的第一个漫长的夜晚。而窗外,遥远的镇子某处,似乎又隐隐约约地响起了那微不可闻的、沙沙的纸张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