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晨光下的不安
第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切割在陈启脸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一夜未眠。后半夜,他几乎是靠着床头,耳朵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声响,直到天色微亮,那令人窒息的被注视感和若有若无的“沙沙”声才彻底消失。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神经却依然紧绷。昨晚窗外的那个苍白影子,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是幻觉吗?他反复问自己,但那份冰冷的恐惧感却真实得不容置疑。
他用力搓了把脸,起身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窗帘。
晨光下的后巷清晰可见。湿漉漉的青石板,斑驳的墙壁,堆放的些许杂物,一切都显得平常而安静。对面那排黑瓦屋顶下的窗户,也露出了真容——大多是旧式的木框窗,有些玻璃破损,用木板钉着,黑洞洞的,看不出任何异常。昨晚那个出现白影的窗口,此刻看去,只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废弃房间的窗户,积着厚厚的灰尘,根本不像是有人——或者有任何东西——能站立的地方。
难道真的是看错了?过度疲劳和先入为主的恐惧造成的幻视?
尽管如此,那股寒意却并未完全散去。他洗漱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这个小镇,从踏入的那一刻起,就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第二节:寻访老宅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和旅店老板娘的模糊指引,陈启开始在镇东头寻找那处老宅。这里的房屋比镇中心更为稀疏老旧,许多显然已久无人居,荒草蔓生,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植物腐烂的气味。问了几个人,对方一听到“镇东头老陈家”,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要么含糊地指个方向,要么干脆摇头说不知道。
最终,他在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尽头,找到了那栋房子。那是一栋典型的旧式民居,白墙早已斑驳发黑,露出内里的土坯,瓦片上长满了青苔,木门紧闭,一把生锈的铜锁挂在上面,似乎很久没人打开过了。院墙塌了一角,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混杂着疏离感涌上心头。这里就是他血缘的根源之一?叔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独自生活直至去世?
他试着从塌陷的院墙处向内张望。院子里除了杂草,似乎还散落着一些杂物。正屋的门窗也都紧闭着,看不清里面。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眼角余光瞥见院子最深处,靠近后墙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低矮的小棚子,像是后来搭建的,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
那是什么?柴房?还是……
他想起叔公信里说的“有些东西需要处理”,会不会就在那个小棚子里?
第三节:李老倌的纸扎铺
老宅的门一时半会儿打不开,那把锈锁需要专业工具。陈启决定先去镇上打听一下开锁匠,顺便,他还有一个更明确的目标——昨天看到的那家纸扎铺。
再次来到镇中心的小广场,白天的纸扎铺似乎少了几分夜晚的诡异,但依旧冷清。店门开着,门口挂着的风铃是用小小的、涂成白色的竹片做成,风吹过发出沉闷的磕碰声,并不悦耳。
陈启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糨糊味、颜料味和陈旧纸张特有的味道。店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扎品,除了童男童女,还有纸马、纸轿、纸房子,甚至还有纸扎的电视机、冰箱,琳琅满目,挤占了大部分空间,只留下狭窄的通道。所有这些纸扎品都拥有同样精致的手工和同样空洞无神的眼睛。
一个干瘦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腰,在一个工作台上糊着一个纸人的骨架。他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手指干枯如柴,却蕴含着某种专注的力量。
听到脚步声,老头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回过头。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睛浑浊,但看向陈启时,却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利的光芒,随即又隐没在浑浊之后。
“买什么?”老人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老先生,您好。我…随便看看。”陈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您的手艺真好。”
老人转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不再看他:“死人用的东西,没什么好不好。”
陈启在狭窄的店里慢慢挪动,目光扫过那些纸人。他注意到,所有 completed(完成)的纸人,眼睛部分都只是画上了眼白的轮廓,却没有瞳孔。
“为什么…都不画上眼睛?”他状似无意地问。
老人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店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糨糊刷划过纸张的轻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 “后生仔,不该问的别问。纸人…不能点睛。这是老辈传下的规矩。” “为什么?点了会怎么样?”陈启追问。
老人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陈启,语气变得异常严厉:“点了睛,它就觉得自个儿活了!会认路,会找东西,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那是招祸!是破煞!要倒大霉的!”
他的反应异常激烈,声音在昏暗的店铺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惧感。几个纸童女脸上的腮红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变得更加鲜艳刺眼。
陈启被老人的反应震了一下,连忙道:“抱歉,老先生,我只是好奇…”
老人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带着深深忌惮的眼睛看了他片刻,然后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看完了就走吧。我这儿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第四节:巷口的窥视
被几乎赶出纸扎铺,陈启的心情更加沉重。李老倌(他猜测那就是李老倌)的反应,几乎印证了面馆里听来的禁忌,并且赋予了它更具体、更恐怖的色彩——点睛,纸人会“活”。
这听起来荒诞不经,但结合昨晚的遭遇,却让他心底发毛。
他在镇上找到了一个开锁匠,约好下午去老宅开锁。看看时间已近中午,他决定先回旅社休息一下,整理思绪。
回旅社需要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青石板路湿滑,两旁的墙壁高耸,遮挡了大部分阳光,使得巷子里即使白天也显得有些阴凉。
就在他走到一条巷子口时,那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这一次,感觉比昨晚更清晰、更近距离!仿佛就在身边!
他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头向侧面的一条更窄的岔巷望去。
岔巷深处光线晦暗,堆放着几个破烂的竹筐。而在竹筐的阴影里,似乎立着一个矮小的、色彩鲜艳的影子!
那是一个纸扎的童女!穿着鲜红的纸衣,绿色的纸裤,脸上涂着两团圆圆的、猩红的腮红!
它一动不动地立在阴影里,但那张空白脸上的眼睛——依旧是两个没有瞳孔的空洞——却似乎正正地、精准地对着陈启的方向!
陈启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大白天的!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几乎能看清纸张的褶皱和颜料涂抹的痕迹。阳光勉强照亮它的一半身体,明暗对比下,那纸人的笑容显得无比诡异僵硬。
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向那条岔巷走去,想要看个究竟。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还是……
就在他靠近巷口,距离那纸人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岔巷另一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竹筐被碰倒的响声。
陈启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望去——那里空无一物。
再猛地回头——
阴影里,那个红衣绿裤的纸童女,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几个歪倒的破烂竹筐,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陈启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快步走到那堆竹筐前,四下寻找。没有任何纸人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纸屑都没有。只有巷子深处吹来的冷风,拂过他的后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第五节:无声的警告
陈启几乎是跑着回到清河旅社的。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他的心仍在狂跳。
幻觉?一次是幻觉,两次也是幻觉?
那纸人分明是真实的!它那鲜艳的色彩,僵硬的姿态,空洞的眼睛……尤其是它消失的方式!
是谁?是谁把它放在那里?又如此迅速地把它移走?目的是什么?恐吓?警告?
警告他不要打听?不要靠近老宅?不要探究纸人的秘密?
李老倌那张恐惧而严厉的脸又浮现在眼前。“点了睛,它就觉得自个儿活了!会认路,会找东西……”
难道……那纸人……自己动了?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是来处理遗产的,不是来卷入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件里的。但直觉告诉他,叔公的死,那封含糊的信,镇民的讳莫如深,李老倌的恐惧,还有这接二连三的诡异遭遇,这一切都指向某个隐藏在清河镇平静表象下的、令人不安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似乎与那些沉默的、色彩鲜艳的、没有眼睛的纸人,息息相关。
下午还要去老宅。那个深藏在杂草丛中、门扉虚掩的低矮棚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陈启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被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而那双无形窥视的眼睛,似乎从未离开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