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午后的开锁匠
下午的阳光勉强驱散了一些巷子里的阴霾,却无法温暖陈启内心的寒意。开锁匠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背着个油腻的工具包,跟着陈启再次来到镇东头的老宅。
看到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铜锁和周围荒凉的环境,开锁匠皱了皱眉,没多问什么,拿出工具开始干活。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响亮,惊起了草丛里的几只飞虫。
陈启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院子深处那个低矮的棚屋。门依旧虚掩着,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阳光似乎刻意避开了那里,让它独立于午后的光亮之外,自成一片诡异的阴影区域。
“好了。”开锁匠的声音打断了陈启的凝视。只听“咔哒”一声,那把顽固的锈锁应声而开。 开锁匠取下锁,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一声漫长而痛苦的叹息,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里面味儿挺冲啊,老板。”开锁匠扇了扇面前的空气,递过钥匙,“完事了?”
陈启付了钱,道了谢。开锁匠收起工具,快步离开,仿佛一刻也不愿在这地方多待。
目送开锁匠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陈启独自一人站在洞开的老宅大门前。里面是昏暗的正堂,隐约可见蒙着白布的家具轮廓,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而那扇门,如同一个黑洞洞的入口,等待着将他吞噬。
第二节:尘封的遗痕
犹豫了片刻,陈启最终还是迈过了门槛。
光线从洞开的大门照入,勉强照亮了门口的一片区域。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脚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空气凝滞而污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岁月的尘埃。
正堂里的家具很简单,八仙桌、条凳、一个摆着空牌位的神龛,全都盖着发黄的白布。墙壁上贴着早已褪色剥落的年画,内容模糊不清。角落里挂着蛛网,随着空气流动轻轻摇晃。
这里的一切都凝固在了某个时间点,弥漫着一种被时光彻底遗弃的苍凉感。
叔公生前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陈启难以想象。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正堂,推开一扇通向内室的门。里面是卧室,一张挂着蚊帐的老式木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同样布满灰尘,但相对整洁一些,似乎叔公生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
书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一个搪瓷杯,还有几本泛黄的、线装的老书。陈启走过去,吹开桌上的浮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页脆弱,似乎一碰就要碎掉。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几个模糊的字:《扎骨灵钞》。
扎骨?灵钞?这名字透着一股邪气。他轻轻翻开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毛笔小楷和一些精细的图画图解——如何制作纸人的骨架,如何裁剪纸张,如何描绘服饰……这像是一本纸扎手艺的秘籍。但越往后翻,内容越发诡异,开始出现一些从未见过的、形态怪异的纸扎物图解,以及一些繁复的、如同符咒般的图案和注释,其中反复出现关于“点惊”的严厉警告,用朱笔标注,触目惊心。
叔公怎么会看这种书?他难道也懂纸扎?
陈启的心跳加快了。他放下书,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些杂物,针头线脑、老花镜、几张早已过期的粮票。但在最底下的抽屉里,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老式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他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一把钥匙,还有一张折叠的纸。
第三节:棚屋秘钥
陈启深吸一口气,撕开了信封。
里面果然掉出一把小巧的、同样有些锈蚀的钥匙。而那张纸,展开后,上面是叔公颤抖而熟悉的笔迹,只有寥寥数语:
“启子:若你看到此信,说明我已不在。院后棚屋,最里侧木箱,内有我毕生所研,亦藏祸根。慎之!慎之!万万不可令其见光,尤其…不可点睛!切切!”
字迹到这里越发潦草,仿佛书写者当时正处于极大的恐惧或急切之中。最后几个字几乎力透纸背。
毕生所研?祸根?不可点睛?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拧成了一股绳,死死地勒住了陈启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叔公的秘密,纸人的禁忌,一切的答案,似乎都藏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棚屋里。
他攥紧了那把冰冷的钥匙,目光穿过破败的窗棂,再次投向院子深处那个低矮的阴影。
必须去看看。
他走出正屋,重新回到院子里午后的阳光下。明明有光,但走向那个棚屋的路上,却感觉温度在逐渐下降。荒草划过他的裤腿,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无数细小的手在阻拦他。
越靠近棚屋,那股陈腐的气味越发浓郁,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类似矿物颜料和糨糊的味道。
他终于站在了那扇虚掩的木门前。门板粗糙腐朽,缝隙里透着黑暗。他伸出手,轻轻一推。
“嘎吱——”
门应声而开。一股更阴冷、更陈腐的空气涌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许多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的沉闷气味。
第四节:箱中之物
棚屋里没有窗户,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门口投入的一点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破旧的农具、废弃的瓦罐、捆扎好的枯柴,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正如叔公信中所说,棚屋最里侧,靠墙放着一个硕大的、看起来十分沉重的老式木箱。箱子上了锁,但那把锁看起来比老宅大门的要新一些,也更精致。
陈启拿出那把从信封里找到的小钥匙,插进锁孔。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旦打开这个箱子,某些东西将会彻底改变。
钥匙转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股更浓烈的陈旧纸张和颜料味扑面而来。箱子里面的东西,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最上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极其精美、与李老倌店里风格迥异的纸衣。不是常见的童男童女款式,而是更像古代仕女的衣裙,颜色素雅(白、青、灰),但做工精细无比,衣袂飘飘,仿佛不是纸糊的,而是真正的丝绸。
纸衣下面,则是一些尚未组装完成的纸人部件。精心扎制的头颅、躯干、四肢。这些部件的比例极其协调,甚至透着一丝诡异的美感。尤其是那几个头颅,面部空白,没有五官,但轮廓线条柔和逼真,仿佛在沉睡,等待着被唤醒。
陈启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叔公做的这些纸人…和李老倌做的,完全不同。更精致,更…邪性。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这些部件,箱子底部的东西显露出来。那是几个已经基本完成的纸人。
它们静静地躺在箱底,同样是古代女子的造型,身形窈窕,姿态各异,有的仿佛在起舞,有的仿佛在奏乐。它们的面部依旧空白,但那种呼之欲出的“人”感,却强烈得让人窒息。它们的双手做得尤为精细,十指纤纤,甚至能看出关节的细微弧度。
而在这些纸人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巧的、上了锁的紫檀木盒,以及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尖蘸着干涸朱砂的毛笔。
陈启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支毛笔上。
点睛之笔?
第五节:身后的呼吸
棚屋里死寂无声,只有陈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看着箱子里这些堪称艺术品的纸人,却感觉不到任何美感,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叔公“毕生所研”的就是这些?这所谓的“祸根”又是指什么?是这些纸人本身?还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支朱砂笔上。一个疯狂的、被禁忌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给它们点上眼睛,会怎么样?它们真的会“活”过来吗?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拿起那支笔,想要去触碰那个紫檀木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支冰凉笔杆的瞬间——
“嗬……”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飘忽的呼吸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后颈响起!
冰冷的气流吹拂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
陈启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他不是一个人!
有什么东西…就在他身后!几乎贴着他!
他猛地想要回头,但极度的恐惧却让他的脖子像是生了锈,转动得异常艰难缓慢。眼角的余光拼命向身后扫去——
棚屋门口投入的光线被遮挡了大半,一个模糊的、瘦高的黑影,静静地立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看不清具体形态,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僵硬的轮廓。
那东西…好像没有头?!或者说,它的头部的位置,是一片诡异的空白!
“嗬……”
又一声轻微的、仿佛气流穿过狭窄缝隙的声音,从那片空白处传来。
陈启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声音。他再也顾不上箱子里的东西,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向旁边一扑,狼狈地撞开堆放的杂物,连滚带爬地冲向棚屋门口,甚至不敢再回头看第二眼!
他冲出棚屋,冲进院子里午后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仿佛那冰冷的注视依旧牢牢钉在他的背上。他一路狂奔,撞开老宅的大门,沿着荒草小径拼命向外跑,直到重新跑回有人烟的街道,才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个棚屋里…到底藏着什么?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又是什么东西?
叔公的警告在他耳边疯狂回响:“祸根!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