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这世上有一种命运,甜蜜如鸩毒,温柔似利刃。它给予你生的希望,却又将这希望牢牢系于所爱之人的性命之上。
当决意赴死的温柔,撞上不顾一切也要挽回的暴躁;
当封闭多年的心扉,遭遇猛烈而不容拒绝的叩门;
当深埋的秘密终于揭开,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早已注定的死局与奢望的生路。
这是一场始于桃花流水的缘分,也是一场终于生死抉择的虐恋。
他们之间,爱是唯一的解药,也是即刻生效的毒药。
若知爱你需以你的生命为代价,我是否还敢说出口——
我爱你。
——
……
桃花尽日随流水
海风呼啸,吹得我单薄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我立在悬崖边缘,脚下是咆哮的深蓝。这片无人海域,据说能吞噬一切痛苦与秘密,正是我想要的归宿。
我叫宿映溪,小名卿安。人如其名,性子温吞如水,慢性子,在感情方面更是愚钝。偏偏得了这么个怪病——情劫。医者言,唯有得一人全心全意之爱,方能解此劫数,换长命百岁。然代价是,两心相印那一刻,爱人即刻殒命。
如此荒唐的命运。我不要谁为我死,宁可自己了断。
咸涩的海风扑打在脸上,我向前迈出半步,脚尖已悬空。海水冰凉的气息向上蔓延,仿佛在召唤。
“寻死也不是这么个寻法。”
一个冷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将我生生定在原地。
我收回脚,转身看去。来人年纪看着与我相仿,眉毛又浓又俊,一双杏桃般的眼睛本该多情,此刻却凝着寒霜。鼻梁削直如削玉,唇角天然微翘,却不见笑意。高束的马尾用湛蓝发带扎起,在风中肆意晃动。
他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与你何干?”我轻声回问,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已然悬空。
他猛地上前拽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发疼:“要死滚远点,别脏了这片海。”
好个暴躁无礼的人。我试图挣脱,但他攥得死紧。
“放手。”我温声说,并不习惯与人争执。
“我若不放呢?”他挑眉,那点天生的唇角弧度此刻尽是讥诮,“看你这样子,怕是连吵架都不会吧?”
的确,我素来不擅与人冲突,只好别开脸:“我只是来看海。”
他嗤笑一声,松了手却并不离开,反而靠在了旁边的护栏上:“巧了,我也是。”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海风呼啸,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衫。
“喂,”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如果你有一个很爱的人,但他却拼了命地推开你,该怎么办?”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温声答:“既是拼了命推开,想必有苦衷。何必强人所难。”
他猛地转头看我,目光如刀:“所以你就任由他推开?连问一句为什么都不肯?”
我被他眼中的厉色慑住,半晌才道:“随缘罢。人家都说,有愿才会有缘...”
“放屁!”他打断我,语气急躁,“随缘?随什么缘?缘分是等来的吗?有愿才会有缘,没有愿望,就是有缘的人也会错身而过!”
我被他吼得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
见我不语,他忽然逼近一步,那双杏眼死死盯住我:“那你呢?”
我心尖一颤。这句话,这个语气...
“你拼命想推开所有人,那你呢?你的痛苦又打算一个人扛吗?你的计划里从来没有你自己吗?”
记忆如潮水涌来。许多年前,也曾有人这样问过我。
我仔细端详他的面容,那眉宇间的神色越发熟悉:“你是...”
他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来看,里面竟是一朵干枯的桃花,保存得极其精心。
“认得吗?”他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那股暴躁忽然消散,只剩下疲惫,“你说桃花随流水,一去不返。可我偏要留着。”
我倒退一步,难以置信:“舟横?”
宿自玧,小名舟横。我的青梅竹马,那个我拼尽一生力气也要推开的爱人。
他不再是记忆中爽朗爱笑的少年,眼前的他眉目凌厉,浑身是刺。
“怎么?认不出了?”他扯了扯嘴角,却不是在笑,“也是,十年了。你把我推得那么远,远到我不得不变成另一个人才能活下来。”
我心如刀绞:“我...我对不起。”
“对不起?”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宿映溪,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十年!你知道我这十年怎么过的吗?”
我垂眸不语。怎会不知?我这十年,又何尝好过?
见我不答,他更加恼怒:“说话啊!还是那个样子,闷着什么都不说!你当年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你没错...错的是我...我有病,舟横,我会害死你的...”
他愣了一瞬,随即冷笑:“就这?这就是你推开我的理由?”
我哽咽着点头,将情劫之事和盘托出。
我说完,等待他的愤怒或恐惧。但他只是静静看着我,忽然问:“那你呢?”
“什么?”
“你计划了推开我,计划了自己死,那你呢?”他声音颤抖,“你的痛苦呢?你的幸福呢?在你计划里,可曾给自己留一点活路?”
我答不上来。
他忽然一把将我拽入怀中,那怀抱不再似少年时温柔,带着蛮横的力道,却同样温暖。
“笨死了...”他声音闷在我发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自己选?”
我泣不成声:“我不能...看着你死...”
“那你就能让我生不如死?”他收紧手臂,“宿映溪,你听好了。我怕死,但我更怕没有你。这十年,我像个疯子一样活着,暴躁易怒,不信任何人,不爱任何事——包括我自己。”
他捧起我的脸,目光灼灼:“如果注定要死,我宁愿为爱你而死,也不要为无你而活。”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先前的凌厉,只剩下纯粹的爱与痛。
“舟横...”我喃喃道,终于卸下所有防备,踮脚吻上他的唇。
那一吻,咸涩的是泪,甜蜜的是爱,苦涩的是命运。
我们相拥,仿佛要弥补十年错过的光阴。海风依旧呼啸,却吹不散我们之间的温暖。
良久,他忽然身体一僵,缓缓下滑。
“舟横!”我慌忙抱住他,跪坐在地。
他脸色苍白如纸,却带着满足的笑:“看,我说了...我不怕...”
“不...不要...”我徒劳地擦着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泪水模糊视线。
他艰难地抬手,抚过我脸颊:“别哭...卿安...你要长命百岁...替我看遍世间风景...”
我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
“答应我...”他气息渐弱,“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
我点头,哽咽道:“我答应你...”
他笑了,那双杏眼渐渐失去神采,最后轻声呢喃:“小卿安...要幸福啊...”
手,垂落。
我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在海风中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将他放下,拾起那朵干枯的桃花,别在他心口。
“舟横,等我有一天看遍风景,就去寻你。”我轻声道,俯身在他额间印下最后一吻。
然后我站起身,面向大海。
海风依旧凛冽,但我不再觉得寒冷。因为我知道,从此我活着,不再只是为了自己。
落樱在枯树中倾泻,等大雾散去,是枯木逢春,也是枯骨生花。
我会长命百岁,带着他的爱,看遍世间所有桃花流水。
我抱着舟横已经冰冷的身体,在海风中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直到第一颗星子挣扎着出现在暮色中。
“我不接受。”我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舟横,你听见没有?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海风呼啸,像是他的回应,又像是嘲笑我的无能。
“你说过不喜欢我自作主张,”我将他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正在消散的体温,“那现在我也不接受你的自作主张。我要你活过来,舟横,我要你活过来...”
自然是无人回应的。
最终,我背起了他。他比记忆中重了许多,这些年来,他长高了,肩膀宽了,不再是少年时单薄的模样。可我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会为我别桃花的舟横。
每走一步,心就撕裂一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我喃喃念着这首诗,是我们年少时最爱一起读的。
那时他总说:“卿安,等我们长大了,我要买一车的桂花,酿最好的酒,和你共饮到白头。”
而今,桂花还未开,酒还未酿,少年却已远游不归。
我将他带回了我们曾经一起长大的小镇。镇上变化很大,但那条种满桃花的小路还在。
四月,桃花开得正盛,随风飘落,随溪水流去。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河边处。”我轻声念着,忽然明白了这句诗的另一层意思——有些美好,注定如桃花随水,一去不返。
我将他安葬在桃林中,墓碑上只简单刻着:宿自玧,小名舟横。一生挚爱。
葬礼那日,来了许多人。我才知道,舟横这些年来建立了慈善基金会,帮助了无数患病的孩子。他们哭喊着“宿先生”,说他是好人,不该这么早离开。
我站在人群最后,忽然明白了他改变的原因——因为失去过我,所以他见不得别人失去所爱。
多么讽刺。他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我们的爱情。
之后的日子,我如行尸走肉。答应过他要看遍世间风景,于是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看过雪山上的日出,看过沙漠里的星空,看过大海中的鲸跃。每一处风景,我都想着:舟横,你看,多美。
可是再美的风景,没有他在身边,都失了颜色。
一年后的某个雨夜,我回到了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间旧屋。雨点敲打着窗玻璃,一道道水痕滑落,像在哭泣。
我数着那些水痕,忽然想起年少时,也是这样下雨的夜晚,我和舟横挤在这扇窗边,他指着窗上的雨痕说:“卿安,你看,像不像老天爷在为我们流泪?”
我笑他胡思乱想,他却认真地说:“若是有一天我比你先走,老天爷一定会为我哭的,因为我会舍不得你。”
一语成谶。
“舟横,”我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说,“我走下去,继续走下去,可前方还是渺茫。没有你,每一步都好难。”
没有人回应。只有雨声淅沥。
我打开他的遗物箱,里面装满了他这些年的日记。我一页页翻看,泪水模糊了字迹。
“今日又帮助了一个孩子,他笑得真像卿安。想着若是卿安在,一定会夸我做得好。”
“收到卿安的消息,他去了北欧看极光。极光美吗?卿安。若我在,定要将你裹在怀里一起看。”
“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也好,这样卿安就不会因爱我而害死我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爱他,直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页,笔迹已经虚弱不堪:
“卿安,若你读到这些,不要哭。我从不后悔爱你,只后悔没能更早找到你。好好活着,连我的份一起。若有来生,我还要爱你,不管什么情劫不情劫。”
我抱着日记本,泣不成声。
原来他早就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原来他的死,不是情劫的诅咒,而是他本就时日无多,却选择在最后时刻找到我,给我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傻瓜...”我对着日记本喃喃,“两个傻瓜...”
那夜,我梦见了舟横。他站在桃树下,笑着向我招手:“卿安,来。”
我奔向他,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舟横!”我急切地喊他,“再见这个词,到底是约定还是告别?”
他微笑着,身影渐渐消散在桃花雨中:“你猜?”
梦醒,枕畔已湿透。
我起身,推开窗。晨光熹微,桃花瓣随风飘入室内,落在日记本上,仿佛他的回应。
我轻轻拾起花瓣,贴在胸口。
“我猜是约定,”我对着空气轻声说,“舟横,等我看遍风景,就去寻你。到时候,你要在桃花树下等我。”
窗外,桃花尽日随流水,不知洞在清溪何处。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地方。在那里,我的舟横会笑着对我说:“小卿安,你来了。”